《书屋 1998年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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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屋 1998年第二期-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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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个被反复宣讲的故事,却是一个疑案。
  的确,只要我们稍稍仔细认真推敲一下,就不难发现,此案疑点甚多,而最大的一个疑点,又集中在既是原告又是法官的上帝身上。
  上帝身份不明。
  上帝怎么会身份不明呢?他不就是神么?不但是神,而且是至高无上的神,独一无二的主,是创世神和造物主。正是他,创造了时间、空间、万物和人。一句话,创造了一切。
  那么蛇呢?蛇也是上帝创造的吗?
  蛇无疑是上帝的对头,是专门和上帝唱对台戏的。上帝曾谆谆告诫亚当:所有树上的果子你都可以吃,只有知善恶树上的果子吃不得,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这话亚当听进去了。不但听进去了,而且还告诉了夏娃,而夏娃似乎也听进去了。然而蛇却来拆台。它特地跑去对那女人说:你们不一定死(却没说一定不死,更没说会有别的什么严重后果,真是何其狡猾乃尔)。不但不一定死,而且还能捞到不少油水,比方说眼睛就明亮了,就能和上帝一样知道善恶等等。
  既无风险,又有好处,这可真是“挡不住的诱惑”。
  亚当和夏娃果然上当。
  蛇的狡猾之处就在于:它知道女人往往轻信,比较好骗,又总是难以克制自己的好奇心,而男人则多半爱听女人的话。女人的怂恿,往往比老师、长辈、领导和上帝的话更管用。所以蛇便居心叵测地先去诱惑女人,然后又通过女人去诱惑男人,最后把他们统统拉下了水。
  蛇,真是一个狡猾的犯罪分子。
  问题在于,这条蛇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如果它也是上帝创造的,那么,上帝就无异于创造了一个自己的天敌和掘墓人;如果它是从别处混入的,那么,且不说当时并没有什么“别处”,仅就上帝居然不能发现其混入而言,也就够窝囊的了。无论哪种情况,都说明万能的上帝并不万能。
  我们甚至还可以说,如果蛇是上帝创造的,那么,上帝就无异于创造了罪恶;如果蛇是从别处混入的,那么,上帝就无异于纵容了罪恶。无论哪种情况,都说明全善的上帝并不全善。既不万能,又不全善,则上帝何以为之上帝何以为之神?
  所以我们说,上帝身份不明。
  其实,不但蛇的问题不可思议,就连人的创造也莫名其妙。
  可不是莫名其妙么!上帝创造了人,人却背叛了上帝。苟如此,我们岂非可以反过来说:如果上帝不创造人,他就不会被谁背叛了?
  那么,上帝又何必造人呢?
  认真说来,上帝此举,显然是不明智的,起码也是不上算的。因为他创造的,乃是自己的叛逆者、对立面和异化物。上帝创造了人,人却处处和上帝作对。尽管上帝把人逐出了伊甸园,人也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是人却并没有因此而沉沦,更没有因此而消亡。相反,正是通过自己的筚路蓝缕艰苦创业,通过自己的劳动、创造、奋斗和抗争,人不但生存了下来,而且发展了起来,创造了上帝不曾给人也不可能给人的种种文化和文明,比如真善美,比如科学、道德和艺术。显然,在这场较量中,胜利者是人。人失去了庇护,却获得了自由;失去了不愁温饱的乐园,却获得了开拓进取的能力。这就很难说是不幸还是幸运,至少是得失相当,两下扯平。然而上帝却一无所获。不但没有些微红利,反倒威风扫地,脸面丢光,当年的一番苦心,都赔得干干净净。
  但是,上帝不把人逐出伊甸园,也是不行的,因为人在本质上已不属于伊甸园。居住在伊甸园的条件是:浑浑噩噩,懵懵懂懂,无知无识,稀里糊涂。然而人在偷吃了禁果之后,已经心智洞开,聪明通晓,知善恶,识好歹,明是非,有智慧,再留在伊甸园里,只能是个“祸害”。不再给上帝惹是生非,才是怪事。
  留下来要惹麻烦,赶出去又等于成全了他们,这可真让上帝左右为难。那么,干脆把人毁灭了如何呢?也是不行的,因为这等于上帝自己毁灭自己的作品。所以,尽管后来上帝后悔自己造了人,要发洪水毁灭天下,却终于网开一面,并未赶尽杀绝。
  于是,上帝别无选择,只好把人逐出伊甸园。但是,人虽然失去了乐园,却因此而成其为人;而伊甸园失去了人,却因此而变成了废园。因为伊甸园原本是为人而设的。没有了人,岂非形同虚设?
  算来算去,还是上帝做了赔本的买卖。
  如此想来,上帝也真是让人同情。
  然而,上帝又是不能让人同情的。因为上帝之为上帝,就在于万全万能。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应该合情合理,庙算无遗,绝对正确。如果他老人家最后的辉煌,竟然是一件让自己想着后悔、别人看着同情的事,那还叫上帝吗?
  所以我们说,上帝身份可疑。
  我们不妨问一下:上帝当初造人的时候,究竟知不知道或者说能不能预见到人最终是要背叛他的呢?如果不知,则上帝并非全知全能;如果知道,则上帝就是自作自受。无论哪种情况,上帝都不那么像神。
  我们还可以再问:上帝造人,究竟是不是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如果不是,那么上帝就不是上帝。因为上帝作为最高的神,唯一的主,简直就是自由意志的化身,岂会在最重要的创造中“不由自主”?如果是,那么上帝就不能推卸责任。岂止是不能推卸责任,而且根本就不该发生追究责任的事。因为上帝作为最高的神,唯一的主,同时也是绝对真理的化身,岂能在最重要的创造中“错误百出”?
  总之,上帝如果承认错误,承担责任,那他就不是绝对真理的化身;如果拒绝认错,推卸责任,那他就不是自由意志的化身。但无论如何,他都将不成其为上帝。即便果真是上帝,却被自己的创造物弄到“左右不是神”的地步,其神性也要大打折扣了。
  上帝如果不是神,又是什么呢?
  也许,上帝是个艺术家,人则是他的恶作剧。
  的确,在创世神话中,上帝与其说是神,不如说更像一个艺术家。他首先像个诗人,因为他用“话语”创造事物;其次他像个画家,因为他第一天就说“要有光”;最后他还像个雕塑家,因为他用泥土塑造了人。那么,他创造这一切,有什么目的没有呢?什么也没有。他只是做出来以后“看着是好的”,就凭着兴致做下去,简直就是“为艺术而艺术”。看来,上帝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天才的、极富创造性和创造力而又有些孩子气的艺术家。
  艺术家是容易犯错误的,上帝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上帝的错误,却犯得有些蹊跷。如果说,他仿照自己的模样造出了亚当,还只是表现了一种可以理解的孩子气(孩子都喜欢画自己的模样或写自己的名字);他造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夏娃,也可以看作是艺术家的别出心裁(艺术家都喜欢标新立异);那么,他造蛇,就不可理解了。蛇既不好看,又不好玩,造它干什么呢?
  事实上,蛇并不是从什么“别处”窜进伊甸园的,它就是上帝的创造物。《圣经》上说:“上帝所造的,唯有蛇比田野的一切活物更狡猾”。蛇既然是上帝造的,它的狡猾如果不是上帝所赋予,又是从哪里来的?它去诱惑夏娃如果不是上帝所派遣,又是谁唆使的?
  更可疑的是,蛇诱惑人的时候,偏偏上帝“刚好”不在场。上帝不是无所不在无时不在的吗?为什么恰恰在这关键时刻不在场?是无意的疏忽,还是有意的躲避?为什么亚当和夏娃刚刚吃下果子,上帝就出现了?是偶然的碰巧,还是事先的预谋?如果是碰巧,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如果说是预谋,那么预谋的目的是什么,蛇又为什么会受到惩罚?
  说句不怕上帝笑话的话,这可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更何况还有那只果子。那只上帝禁食却又在蛇的诱惑下被人所食的禁果,究竟是什么东西?它为什么会对人构成诱惑?蛇为什么要引诱人去吃它?蛇哪来的本事,能够打破上帝的禁忌?蛇既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又知道吃了它有好处,为什么自己不去吃?
  再说,蛇又怎么会知道伊甸园里有那种果子呢?
  这又是一个谜。
  禁果,正是本案的第二个重要疑点。
  (未完待续)

  变幻躯体尺寸的渴望——虚构躯体之二

  
  ? 南 帆
  灯下随笔
  (4)……稍过了一会儿,我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在我的左腿上蠕动,轻轻地向前移着,越过我胸脯,几乎到了我的下巴前。我尽力将眼睛往下看,竟发现一个身高不足六英寸、手持弓箭、背负箭袋的人!与此同时,我感觉到至少有四十个他的同类(我估算)随他而来。我大为吃惊,猛吼一声,结果吓得他们全都掉头就跑。后来有人告诉我,他们中有几个人因为从我腰部往下跳,竟跌伤了。
  ……我正竭力在篱笆间寻找一个缺口,忽然发现一个当地人正从隔壁的田里朝台阶走来。这人和我看到的在海水中追赶我们小船的那一个一样高大。他有普通教堂尖塔那么高,我估计他一步就是十来码。……
  ——斯威夫特《格列佛游记》
  许多时候,人类对于自己的躯体尺寸并不满意。古往今来,他们不断地渴望修订躯体的大小与形状。当然,人类的生理现实不可能轻易地妥协,这种企图不得不转移到想象的空间……这即是文学之中一批小人国与巨人国的故事。
  通常,将自己想象成巨人是一种快乐的游戏。一步跨过了八个台阶,树梢上的果实在腰际晃动,凶猛的狮子或者老虎如同小狗一样从胯下钻过,种种悬崖峭壁失去了昔日的高度和险峻……这时,世界仿佛变得小了,人类的自信与躯体尺寸共同扩大。这是多么壮观的一幕。
  然而,另一些精明的经济学家宁可作出相反的想象。他们的深谋远虑隐含了对于人类前景的担忧:人口正在急剧膨胀,地球的生存空间十分有限。恶性竞争已经开始。如果人类的躯体可能缩小一半,那么,粮食、能源以及种种有关的危机将迅速缓解。这个意义上,难道还有什么比小人国更值得憧憬吗?
  如果人类的躯体与周围的一切共同按比例扩大五倍或者缩小三倍,所有的戏剧性都不会出现。世界不一样了吗?可是,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既定关系依然如故。事实上,人们暗中期盼的是个人的躯体奇迹。个人的躯体奇迹可能为自己迅速地制造一个崭新的社会地位。
  躯体是一个原始的、然而又是绝对的尺度。躯体尺寸的改变意味着力量对比的变化。政治关系、经济体制、军事设施、文明礼仪已经重重迭迭地插入每一个躯体之间,规范躯体的相互交往。躯体的肌肉力量远不像原始社会那么重要。可是,仍然有两副躯体赤膊相见的场合。这时,高出对方三十厘米就足以改写两个人之间的征服与被征服、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
  格列佛先后游历过小人国与巨人国——利立浦特与布罗卜丁奈格。
  前者是一个袖珍型国家。那里的人仅有六英寸,格列佛只能将他们托在手心对话。格列佛一口就能吃掉利立浦特的一只火鸡,一只手就能将利立浦特与之交战的邻国舰队拖回来,利立浦特皇宫失火,格列佛情急之中撒了一泡尿,三分钟之内将火浇灭。
  布罗卜丁奈格恰好将一切颠倒过来了。那里的巨人声音大得像水磨,一记耳光足以打倒一队欧洲骑兵。布罗卜丁奈格的老鼠甚至比格列佛还要高大。格列佛碰巧见到保姆给孩子喂奶。保姆的乳房有六英尺高,周长十六英尺,乳头有格列佛的半个脑袋那么大,上面布满了黑点、丘疹和雀斑。格列佛觉得,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乳房更让他恶心了。
  从利立浦特到布罗卜丁奈格,格列佛体验到了变幻躯体尺寸的一切秘密。
  格列佛在游历之中得到了一个奇怪的发现:道德与躯体尺寸成正比,智力与躯体尺寸成反比。
  利立浦特的那些小人儿精明之极。他们的数学与机械学十分出色。他们不仅能迅速制造出运送格列佛的机器,而且精确地计量出格列佛的食量相当于一千七百二十八个利立浦特人。看来,躯体体积的缩小并没有削弱智力的贮量。
  可是,智力往往是道德的对立面。精明的很大意义就在于,维护自己的利益,并且不惜欺压他人。利立浦特人的机心、嫉妒、派系之争以及繁文缛节背后的过份自尊都是智力过剩的结果。所以,这个袖珍的国家并不太平。有趣的是,格列佛对于小人国的反感与《镜花缘》不谋而合——《镜花缘》之中小人国的社会成员言辞狡猾、机智以至于奸诈。
  相对地说,布罗卜丁奈格的那些巨人忠厚得多。他们的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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