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天使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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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天使唱歌-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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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才知道,这次见面仪式的诡谲氛围,其实也预兆着日后一个多月,弟弟和我之间所引起的百感交集。    
    在旧金山经过近距离的相处,我也才发现,弟弟既不是笑口常开的小天使,我也不是什么扮苦瓜脸的小恶魔,我们俩反倒比较像是两只爱抢话的八哥,被关在同一张笼子里,除了互相扒梳羽毛、作作伴之外,还喜欢拌嘴,吵架吵到脸红脖子粗。    
    弟弟还年轻,对我的性情也没摸熟,很多事看不惯时,便会心直口快冲出来。他常常就对我的“症状”很感冒,一股自认的义气凛然使他老跟我抬杠,逼得我火上淋油。    
    所以,有时我们是两只会唱歌解解彼此闷的快活八哥,有时我们也是两只斗得身上羽毛稀疏的丧气八哥。我的心,就在这样高高低低中吊着。    
    虽然我比弟弟虚长了好几岁,但是脾气一上来,我的EQ就退回幼稚期,根本忘了做哥哥的宽容角色,老实不客气扮小的,与年轻的他针锋相对。    
    例如,他有次提到第一天从医院急诊室陪我回家,姐姐炒了简便食物让我们果腹,这时kiki跳在桌面去,大摇大摆,他看了很不以为然,说如果是他爸爸在场,就会说这只猫没家教,并把它轰下桌。    
    我立刻嘴角一撇,心里颇不是滋味,毫无犹豫地顶回去:“什么没家教?kiki是我家的一分子,是家人耶,我从不把她当成畜生,好吗?”    
    后来我听说弟弟家中养了一只小黑狗,平常因为会乱咬东西,只准在园子里走动,不给进屋。每次有人打开纱窗,它想要钻进来,弟弟一家人就会大声斥叫:“走开!”或是赶紧下令:“回去!”    
    因为叫了太多次,那只小黑狗还生了误会,最后居然一听见“走开”或“回去”,就以为是在喊它的名字,更加乐不可支,尾巴花乱摇,一头非要钻进来不可,搞得全家气苦。    
    但我家的宝贝kiki可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走开”或是“回去”啊,真是的!他们家视〖=SS〗啺〖=SE〗物为畜生,还不如人类,那是他家的事;我家向往万物平等,让猫咪与人类平起平坐,那是我家的事。    
    诸如此类,只是一例。我跟弟弟可能生长的年代不同、价值观也有异,远远地互相欣赏时,恍若雾里看花,这些都不是问题。但当距离不见了,紧挨在一块后,什么都拿着放大镜瞧,我们迥异的生活态度、人生信念、体恤程度,就不免时时硬碰硬,产生严重摩擦了。


第六章两只八哥关在一只笼子里(2)

    像这样,家里多出了一张甜美笑的脸,对我这个本来自信心就在惨跌中的忧郁症病人来说,真是危机四伏的刺激呐。    
    那阵子,很奇怪,一股就是想死的莫名感觉十分强烈。    
    通常白天,弟弟上午去修英文课,下午就会放学回家,有时去附近大学的体育馆游泳,有时去咖啡厅坐坐,写点年轻人时兴的札记或学校作业。后来,他决定趁闲暇开始在我们精巧的厨房做菜,而且并非稀松的家常小炒,居然是难度高的意大利菜哩。    
    到了用餐时,我都不敢相信这是他首度正式做羹汤,还颇真有几分意大利菜的神韵。他说在台湾从来没真正下过厨,但看妈妈时常三两下就变出可口的菜肴,因此耳濡目染,手艺竟浑然天成。    
    有一天,弟弟放学了,在帮忙吸尘,我在旁边休息,他也不是有意数落,但嘴巴突然冒出了一段话,意思是说我真好命,都不用做什么事。    
    我听不出他是指我在养病期间,不用去上班赚钱;还是指偷懒不做家务事,当时我虽没有反应,但这段话已像一颗老鼠屎掉入了我的一锅粥里。    
    经过半天的沉淀,它终于发臭了。    
    白天他讲的那席话,对我仿佛一种变相的嫌弃,这时那锅酸了的粥,在我的心中飘出越来越难以忍受的恶臭。    
    我在精神状况不佳时,最怕被人嫌,本来就不安的心病更加恶化。那天夜里,酝酿了一阵子,内在的受伤情绪已接近爆发,我却故作不疾不徐状,向弟弟提议:“我看,我们不要兄弟结拜了,我又不够好,不配作你的兄长,没有你能干、勤劳、讨人喜欢,其他的也不能作你的什么榜样。这样吧,我们兄弟相称的事就取消算了。”    
    弟弟一听,那股年轻气盛就上来了,马上跟我吵起架。    
    显然当我说出不必兄弟结缘,他也受伤了,但他毕竟涉世未深,没听出我其实是以退为进在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乃一种疗伤的笨方法,并不真的在跟他负气,非要断交不可。    
    反正当时的我就是不成熟,在闹小孩子脾气,他也丝毫不察,两个“小鬼”就如义和团那般乱甩大刀似地干上了。弟弟既被激怒了,这下更有恃无恐,索性把他近日观察到我的罪状一一清点出来,说我这不应该、那不对。    
    说完,他不再吭声,拿起了相机,迅速在我面前卡嚓一声,我来不及用手遮,立即质问他这是干嘛。    
    弟弟倒发表了高见:“我要把你现在生气的样子拍下来,将来洗给你看,一副凹嘟嘟的臭脸,让你自己看了作何感想?如果连你都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模样,别人怎么可能喜欢?”    
    我如一只被顽童欺凌的野猫,立即拱起背脊,张牙舞爪,一连发射了好几枚高燃料的火箭,炸得他最后也急了,脱口而出反击:“你除了会写几本书,还会什么?”    
    他此举等于对我投下了一枚原子弹,将我唯一赖以自我安慰的屏障都射穿了,导致我的理智全数丧失。    
    这团烽火,对他或许是据理力争,对我却每一脚都踩到了心病痛处,戳得我原就“嫌自己不够好”的那个旧心病大量出血,只使得僵局更难和盘。    
    他的指责历历在耳,好像我真成了一无是处的窝囊废,让我自从生病以来那个恼人万分的自卑感整个炸开了。    
    我猛然站起身,冷冷地对他说:“如果你是想伤害我,那么我告诉你,恭喜,你还真他妈的做到了。”    
    说完,我只觉得片刻也不想与他待在同一间房子,匆匆穿上了外套。    
    弟弟正准备就寝,很惊讶这么晚了,我还要外出,迭声阻挡,但我已一溜烟跨出门了。    
    等到冲出了楼下大门,夜色茫茫,我顿时不知去哪儿,想到了住在附近的伊凡。他是一位三十三岁的美国白人,因为职业特殊性质的要求,白天都待在家里上电脑、回复电话,写作有关保险的文章。由于他也算沾了作家的边,加上还是邻居,我们遂变成了好朋友。这时,我无处投靠,自然第一个想到他。    
    但是冲到他家那条暗巷子,按了半天电铃,无人回应,我再也忍不住,就软倒在他家的楼梯口,一屁股颓然坐下。这可好啦,我进退无路了。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也不晓得这样呆坐了多久,夜色中,忽然闪出了一条人影。原来弟弟四下找寻未果,后来想到我可能向伊凡求助,真让他找到了,却没想到我不得其门而入,竟是像一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狗窝在人家的前门阶梯前门哆嗦。    
    “你怎么这么丢脸,跑到人家的楼梯口这边来坐?”弟弟的第一句话一点不温暖。    
    我死也不肯跟他回去,出门前乱吞的药有点作用了,神志变得不是很清晰,给他来个相应不理的僵尸脸。    
    那天后来的事,我记不全了,因为药性发作,我昏昏欲睡。    
    第二天,一位好友带我们出门郊游,我的内心依旧耿耿于怀。    
    抵达露营区,将行李就定位后,我们便往河边散步。他们下水去玩,我不肯加入,独自躺在一棵巍峨的松树下,地上覆满了针叶。我举眼望着树影幢幢的天空,一心假想着,如果这是我的坟地,躺在地底数尺下的我,看到的应该就是这幅情景。后来,他们开始在营帐外头烤汉堡肉,我无精打采躺在帐蓬内,感觉越不快活,心里越怨自己无能。    
    由于胸口的一股压力挤迫,我开始在床上翻滚,捂着胸膛发出哀号。那种被嫌弃、被鄙夷、被拒绝的窒息知觉,宛如一道铁墙,将我的退路封死,并开始围攻我撞得鼻青脸肿。    
    终于忍不住了,我大叫弟弟一声,吼道:“你进来!”    
    弟弟一进帐棚,我便抓着他的上衣,歇斯底里狂叫:“你昨天如果是想用激将法帮助我振作起来的话,我可以跟你讲,那对我一点都没用,而且完全用错方向了,因为每一句话都伤我很深。”    
    我像一名哭闹的孩童,在跟大人撒娇或急于自我辩护:“我以前没生病时,也常做家事、煮饭,并不是一直都这么闲啊!你那样讲我,很不公平,好像我生来就是废人、懒虫。”    
    我发了疯,一边扯着喉头大叫,一边激动解释,好友也吓到了,连忙进来看究竟。    
    遭人误解,是我一生当中最不能忍受的酷刑。如果不把眼前我跟弟弟之间的这一条心结解开,它会一直紧绑在我的脖子上,使我时时缺氧,痛苦万状。我也顾不了形象,就让颜面扫地吧!    
    发泄了一顿后,弟弟俯身抱住我,与我有了善意回应。精疲力尽中,我总算隐约感觉我们的敌意都放下了,也尝到了一丝渴望的安全感,两人至此修好,折磨了我整整两天的恐怖别扭,终于被熨平了。


第六章饮光这一瓶葡萄苦酒吧(1)

    我和弟弟在优胜美地的“大和解”,并没有使我们往后的关系变成天天“喝咖啡”,回来后,两人之间的天空仍然存在着时而睛空万里、时而刮风打雷的天气异象。    
    我后来才体悟到,弟弟闯入了我的生活中,具有某种象征性的意义。    
    他代表着一种“世俗观点”,没有心理负担,一切凭他年轻、客观、热情、表象的本质看待事务,所以当生病发作中的我被他拿来检视,自然就显得无理取闹居多,老以为我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那种货色,他实在咽不下这一口气,没有耐心跟我磨,因此常常与我龃龉,有时意外地将我的病症刺激到了一个新高潮。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有家人的特别加重体谅,任何发作的忧郁症病人,都可能像是弟弟眼中那个令人抓狂的恶灵,逼人恨得牙痒痒的呢。弟弟的观点,只是代表着许多人看待忧郁症的例子罢了。    
    还有,往深一层去看,弟弟也象征着我的“变相的理想自我”,与“变相的潜在敌人”。    
    所谓变相的理想自我,系指他正是我年轻时最想变成的一种样子:整天笑咪咪,讨人喜欢,怎么看都舒服。    
    但是,我终究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变成那样了,所以警觉心立即上升,知道他是我的潜在敌人,因为有他的存在,只会反衬出我的更不可爱而已。    
    总之,弟弟的出现,说实在,相当能凸显我的忧郁症心结,那就是不珍贵自己拥有的,例如我多年累积下来的人生经验、写作成绩;反而一再艳羡别人拥有的,例如弟弟的年轻活力、可人外型。    
    所以,只要在他的身边,我内在的这两股“理想”、“敌人”势力斗争的情形就有增无减,呈现不相上下的交战。    
    若听到别人对弟弟的赞美,更加深了我失落于自己所不曾拥有的。    
    那一天,我的某条神经又没绞紧了,忽然与弟弟谈到想死。他一开始还有点耐心劝我,说死不能解决问题云云,但我仿佛中了邪,一直在讲怎么死比较快,譬如我抱怨为何住的这间房子没有梁什么的,要上吊都找不到地方挂绳子;又说到前一阵子去医院验血,医护人员轻而易举地抽血,我看到血液从手臂上迅速流走,心里竟有一丝亢奋,才跟弟弟提及“哎,要是能那样一直抽下去,默默地死去不知有多好呢”。    
    当初是弟弟打了一通紧急电话,把我从吞药的鬼门关救回来的,现在又听见我在胡言乱语,显然还是执迷不悟耽溺于自杀的迷障中,他大概也急了,加上年轻的心性,少了经过磨练的耐心,听到后来,急怒攻心,他又跟我吵起来了。    
    “哥,你到底怎么搞的啦,每次都想死,但又都没死成,你不如想办法去死掉算了,省得大家老为你操心个没完没了。”弟弟迸地冒出了这段话之后,无奈地说不跟我抬杠了,他要去附近咖啡馆写作业,嗖一下就闪人了。    
    弟弟一走,整间屋子空荡荡,我没有气恼,也没有伤楚,居然有一股奇异的振奋,心想太好了,剩下我一人,终于可以履行自杀的企图了。    
    我清楚记得当时心里有一道声音响起:好了,是时候了,该是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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