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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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马佐夫兄弟-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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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一点才感到惊讶,所以才跑到您这里来的。假使您对于我这种也许
不太得体的好奇心不感到嫌弃的话,请您对我介绍一下,您是不是还记
得,在决斗场合您决定请求饶恕的那一刹那间,您究竟有什么感触?请
您不要把我这样提问当作轻浮的举动;相反地,我提出这样的问题,自
有我隐秘的目的,以后我也许可以对您说明原委,如果上帝愿意使我们
两人再进一步接近些的话。”
他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凝神注视着他的脸,忽然对他产生了一种强
烈的信任心,同时我也对他发生了异乎寻常的好奇,因为我感到他的心
灵里一定有他自己的某种特殊的秘密。
“您问我在向仇人请求饶恕的时候,究竟有什么感触,”我回答他
说,“但是我最好先对您讲一件还没有对别人讲过的事情。”于是我就
原原本本告诉他我同阿法纳西之间发生的事,和我怎样对他叩头的情
形。最后我对他说,“从这上面您自己就可以看出,到了决斗的时候我
是感到比较轻松的,因为我在家里就已经作出了开端,而一旦走上了这
条道路,那么以后的一切就不但不会困难,甚至会显得高兴愉快。”
他听完以后,善意地看了我一会,说道:“这一切非常有意思,我
以后还想不止一次到您府上来拜访。”从那时候起差不多每天晚上他都
到我这里来。假使他也对我讲一些他自己的状况,我们还会亲近得多。
但是他从来一句也不提自己的事情,却老是向我盘问关于我的事情。虽
然这样,我还是很喜欢他,把我心中种种情感全向他和盘托出,因为我
心想:他的秘密对我有什么关系呢?就这样也可以看出他是个正直的
人。更何况,他这人神态俨然,又和我年岁悬殊,却时常跑到我这年轻
人住处来,毫不嫌弃我。我从他那里已学到许多有益的东西,因为他具
有很高的才智。“生命就是天堂这一点,”他忽然对我说,“我早就想
到了,”接着忽然又补充说:“我一直在想的也正是这事。”他看着我,
微笑说:“我比您还更加相信这一点,您以后会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我听见他这样说,自己寻思:“他一定想对我说出什么心事来。”他说:
“天堂藏在我们每人的心里,现在它就在我的心里隐伏着;只要我愿意,
明天它就真的会出现,而且会终生显现在我的面前。”我看出他是在带
着感动的心情说话,而且用神秘的眼色对我望着,似乎在询问我。接着
又说道:“关于每个人除去自己的罪孽以外,还替别人和别的事担错一
层,您的想法是完全对的,可惊叹的是您竟能突然这样完满地把握这种
思想。确实不假,一旦人们了解了这种思想,那么对于他们来说,天国
就不再是在幻想中来临,而是实实在在地来临了。”我当时向他伤心地
感叹说:“可是这要在什么时候才能实现?还会不会实现呢?不会仅仅
只是幻想么?”他说:“瞧,您都不相信了,您自己传布着的东西,自
己却不相信。您要知道,您所谓的这个幻想,是一定会实现的,这您必
须相信,但还不是在现在,因为一切事情都有它自己的法则。这事是属
于精神方面的,心理方面的。要想重新改造世界,必须使人们自己在心
理上自己走上另一条道路。除非你实际上成为每个人的弟兄,四海之内
皆兄弟的境界是不会实现的。人类永远不会凭任何科学和任何利益轻松
愉快地分享财产和权利。每人都嫌少,大家全要不断地埋怨,嫉妒,互
相残害。您问,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实现是会实现的,但是必须
先经过一个人类孤立的时期。”“什么孤立?”我问他。“那就是现在
到处统治人类精神的孤立,特别是在我们的世纪里,但是它还没有完结,
它的末日还没来到。因为现在每人都想尽量让自己远离别人,愿意在自
己身上感到生命的充实,但是经过一切努力,不但没有取得生命的充实,
反倒走向完全的自杀,因为人们不但未能达到充分肯定自己的存在,反
而陷入了完全的孤立。我们这个时代,大家各自分散成个体,每人都隐
进自己的洞穴里面,每人都远离别人,躲开别人,把自己的一切藏起来,
结果是一面自己被人们推开,一面自己又去推开人们。每人在独自积聚
财富,心想我现在是多么有力,多么安全,而这些疯子们不知道财富越
积得多,就越加自己害自己地陷入软弱无力的境地。因为他已习惯于只
指望自己,使自己的心灵惯于不相信他人的帮助,不相信人和人类,而
只一味战战兢兢地生恐失掉了他的银钱和既得的权利。现在人类的智性
已到处在带着讪笑地不愿去了解,个人真正的安全并不在于个人孤立的
努力,而在于社会的合群。但是肯定总有一天,这种可怕的孤立的末日
终会来到,大家都会猛然醒悟,互相孤立是多么不自然的事。等到那样
的时代风气一旦形成,人们将会惊讶为什么会这样长久地呆在黑暗里,
看不见光明。那时候人子耶稣的旗帜就要在天上出现。? 。但是在那个
时候以前,到底还应该好生保卫这面旗帜,偶尔总还得有人哪怕是单人
匹马地忽然作出榜样来,把心灵从孤独中引到博爱的事业上去,哪怕甚
至被扣上疯子的称号。这是为了使伟大的思想不致绝迹的缘故。? 。”
我们两人就这样一个晚上接一个晚上地连续作着这种热烈欢欣的长
谈。我甚至放弃了交际,很少出外访友,同时,人人谈论我的那阵时髦
风气也已渐渐成为过去。我说这话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因为人们还继续
爱我,欢迎我;我的意思只是说,大家应该承认,一种时髦风气在这世
上的确是常常会左右一切的。至于我对于这位神秘的来客,最后真到了
五体投地的地步,因为除了钦佩他的智慧以外,还渐渐预感到他心中一
定怀有某种意图,也许正在预备干出某种伟大的业绩。我在外表上从不
对他的秘密露出好奇,决不直接或用暗示向他探问,也许这一点也使他
感到高兴。但后来我看出他自己也似乎开始露出想告诉我什么事情的迫
切愿望。至少从他开始每天来造访我以后过了一个月,这种心情就已经
清楚地显示出来了。“您知道不知道,”他有一天问我,“城里面对于
我们两人开始感到好奇,奇怪我时常到您这里来;但是随他们去吧,因
为一切都会很快地水落石出了。有时,他会忽然感到心情极度地激动,
发生这种情形时他差不多总是马上立刻起来走掉了。有时,他长时间似
乎是钻心透骨地注视着我,我心想:“他现在马上就要说出什么来了。”
但是他又忽然打断了念头,谈起已经熟悉的,寻常的话题来。他还时常
说自己头痛。有一天,完全不曾意料到地,在他热烈地谈了许多话以后,
我看见他忽然脸色发白,蹙额皱眉,两眼紧盯着我。
“你怎么啦?”我说,“是不是不舒服?”
他是常常抱怨头痛的。
“我? 。你知道不知道? 。我? 。杀死过人。”
说完以后,微笑了,脸色白得象纸一般。他干吗微笑?在我还没有
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前,这念头忽然先钻进了我的心里。我的脸也发白
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对他嚷道。
“您瞧,”他仍旧面无人色地微笑着回答说,“我费了多大力气,
才说出开头的第一句话来。现在说了出来,似乎是走上路了。我可以往
前走了。”
我好长时间不相信他,后来也不是一下子就信的,只是在他连到我
那里来了三天,把一切详细情节告诉我以后我才相信。我曾以为他是疯
了,但是最后,显然带着极大的悲痛和惊讶,到底还是相信了他。十四
年前,他曾对一个有钱的太太犯了极可怕的大罪,那是个地主的寡妻,
年轻,貌美,在我们城里有自己的住宅,以备进城时居住之用。他对她
极为热恋,向她表示爱慕,劝她嫁给他。但是她的心已属于另一位出身
高贵、职位显赫的军官,那时他在出征,但是不久就会回来。她拒绝了
他的求婚,还请他不要再到她家来。他不再前去以后,因为熟悉她家里
房屋的布置,冒着被人家发觉的危险,胆大包天地黑夜里从花园爬上屋
顶,溜进她的房间里去。然而正象通常的情况那样,凡是不顾一切大胆
去干的罪行反而时常可以成功。他从天窗里爬进阁楼,顺着阁楼的小梯
子走到下面她所住的房间里去,他很清楚,小梯子下面那扇门由于仆人
的疏忽,往往并不上锁。他希望这一次也能遇到这样的疏忽,而恰巧正
被他遇上了。他溜进住人的正房以后,就在黑暗里闯入她正点着灯亮的
卧室。说来凑巧,她的两个侍女正好未经禀明主人,悄悄到本街邻居家
赴命名日宴会去了。其余男女仆人都睡在楼下的下房和厨房里。他一看
见沉睡的情人,欲火中烧,接着又被一阵渴望复仇的嫉恨情绪控制了他
的心胸,他竟不顾一切,象醉人一般,走近前去,一下子用刀子直刺进
她的心口,使她连喊也没来得及喊一声。随后又用最奸狡的心计把一切
布置得使人家疑心到仆人身上去,甚至故意取了她的钱包,从枕头底下
掏出钥匙,打开她的五屉柜,取了一点东西,装得正象是愚蠢的仆人所
做的那样,留下有价证券不取,只取现钱,又挑大的金器拿了好几件,
而对价值贵重十倍但却体积较小的东西却弃置不顾。他又取了一点东
西,留作自己的纪念,——关于这点以后再说。他干完了这件可怕的事
以后,就从原路出去了。无论当第二天事发以后,还是在他以后一生中
的任何时候,都没有任何人对他这个真正的凶手起过疑心!况且就连他
对她的爱情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因为他的性格一向就是沉默寡言,不肯
向人多说的,而且他也没有可以推心置腹的知心好友。大家只是把他当
作被害人的朋友,甚至还不是亲近的朋友,因为他最近两个星期中根本
没到她家里去过。人们立刻疑惑到她的农奴仆人彼得,而且一切情节恰
巧又都吻合,因为这个仆人知道,而且死者也不隐瞒,她看到他是单身
一人,品行又不大好,想把他送去当兵,以作为她应派的农民应征壮丁。
人家还听说他喝醉了酒,曾在酒店里恶狼狠地扬言要杀死她。在她被害
前两天他又逃了出去,住在城里某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凶案发生后的
第二天,发现他醉得死沉沉地躺在城外的大道上,口袋里装着一把刀子,
右手掌不知怎么还沾满血迹。他说是从鼻子里流出来的,但是没有人相
信他。女仆们则坦白说她们曾擅自出去赴宴,直到她们回家以前门廊上
的大门一直没有闩好。再加以此外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迹象,因此竟把
这无辜的仆人抓了起来。他被拘押,并开始加以审判,谁知一星期后犯
人恰巧发了高烧,竟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地死去了。案子就算这样了结,
一切归结为天命,所有的法官,上司,整个社会,大家全都相信这个已
死的仆人就是真凶实犯。于是精神刑罚随着开始了。
这位现在已成了我的知己的神秘访客告诉我,他起初甚至完全不感
到良心的责备。他曾有许多时候感到痛苦,但不是因为这个,却只是由
于遗憾,因为他杀死了心爱的女人,她现在已不可复活,杀死了她,也
就是断送了他的爱情,而情欲之火还留在他的血管里。然而对于流了无
辜者的血,对于杀了人这一层,他当时几乎没有加以考虑。他一想到他
的牺牲品竟能成为别人的太太,就感到无法忍受,因此他有很长时间衷
心深信他实在不能不这样做。仆人的被捕,起初使他有点不安,但是被
捕者不久得了病,随即死去,他也就安心了,因为十分显然(他当时是
这样想的),他的死并不是因为被捕和惧怕,而是因为他在逃跑在外的
几天里喝醉了酒,整夜睡在潮湿的地上,因此得了感冒所致。他所偷的
东西和银钱也不大使他感到惭愧,因为(他也仍旧是那样想),他偷窃
的动机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躲避嫌疑。而且所偷的数目不大,他不
久就将全部数额,甚至还外加了许多,捐给我们城里创办的救济院。他
特地这样做,以便在犯了偷窃这件事上安慰自己的良心,有意思的是,
据他自己对我说,他甚至有很长一个时期也的确暂时得到了安心。他当
时一心扑在繁重的公事上,自己要求担任困难、麻烦的差使,这差使占
去了他两年工夫,由于他性格的坚强,差不多忘掉了过去所发生的事;
即使记起来的时候,也努力完全不去想它。他又动手办起慈善事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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