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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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6期-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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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门有过一个正式的情人,在她二十岁刚出头时。 
  他比卡门大七岁,名叫施展。那是一个我听起来觉得很常规的故事:他们认识时,他已经从工艺美院毕业几年,梦想着当职业画家,可是却雇不起模特。 
  她告诉我,她喜欢他那种格外的温柔,还有他沉思时的帅劲儿,“只要我被蚊子咬一口,不管他画得多顺,他都会扔下画笔立刻跑过来!” 
  卡门为他做了一切,支持他辞职,陪他睡觉,帮他做饭,替他挣钱;她到别的画家那儿做模特,有时候是裸体的,还得拒绝那些男画家的诱惑。她用挣来的钱,让施展去雇他喜欢的模特儿。 
  两年以后,一个比施展年龄大五岁的女策展人出现了,女策展人喜欢施展的画,也包括他本人。施展很郁闷。 
  据说,他是一个把事情藏在心里,不肯说出来的人。 
  卡门帮他说了出来,而且帮他终止掉两人的关系,方法是,勾引了他最好的朋友,这样,他就可以不带内疚地去和女策展人交往了。 
  卡门离开了他,去了许多地方,期间自杀过三次。说来好笑,卡门在蓝羊书店开party那回,我曾见过施展一面。施展虽然挂着温和憨厚的笑,可头发稀疏,已经开始谢顶,丝毫看不出卡门描绘的帅哥模样。 
  在与卡门冲突期间,我曾试图攻击她,找出她过去生活的黑暗面,我不相信她跟那八十多个的交往,都那么生动有趣。卡门与施展分手后,又有过不少男人或同居者,她发明出爱的理论,就是在这一阵,那理论是:她对生活已别无所求,所有对爱情的记忆都停留在与施展分手的一刻;她不需要爱情,只需要享乐。 
  而且,男人们有着类似的需要。 
  那是五花八门、欲望不一的男人们:比如已婚者,希望靠通奸来缓解内心的压力;有的不想结婚,只想要性,害怕负责任;当然也有的比较简单,以拥有女人数目多少为乐。 
  卡门逐一和他们发生性关系。 
  “我告诉他们,我的心跟下面可是分离的,别指望我对他们动感情,”卡门大言不惭说,“而且,我确实觉得性很快乐。” 
  她经常自带避孕套和换洗内裤到那些已婚者的家里,乘他们的妻子们不在,同他们秘密约会。不难 
想象,当她不提任何附加要求地离开时,那些家伙是多么地感激涕零。卡门享受他们的感激。 
  慢慢地,这成了卡门与外界沟通的方式,否则,她倒很愿意把自己封闭起来,沉浸于与施展那段日子的回忆。 
  “我确实每隔一段时间就不见人,自个儿呆着。”她说。 
  所以,她认为,她施予那些男人的是一种关爱;她也学会了忽略丑恶的东西,而不去计较。 
  “还有呢?”我问。 
  “没有了。” 
  “我不相信,你不是不撒谎的吗?” 
  卡门沉默了一会儿,承认她有过性交易,那是她迫于生存的时候。 
  卡门做过许多工作:护理、营业员、建筑监工、小店老板、业余模特、公司文员、推销员、女招待、导游,最好的工作是到一家小杂志社当副总,是她跟人睡觉换来的。 
  “当时我刚打了胎,正急需要钱付房租。” 
  但是,她被迫学会了宽恕那些伤害过她的男人。 
  “他们想要的无非是那个,那就给他们呗!”她略带伤感地说。 
  当然了,她最喜欢的工作,就是为我辞掉的那份NGO的工作,收入虽然不高,却是给这个世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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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回,在一个女孩处过夜,第二天起来了,我正准备离开,女孩裹着床单坐起,突然问:“你爱她吗?” 
  “她”指卡门。按照卡门不许撒谎的原则,我必须如实回答女孩的问题,而且,回去以后,还得把如何回答告诉卡门。 
  因为我是卡门塑造出来的,为了我,她放弃了生活的大部分权利,所以,她希望分享我外出的过程。但是,这女孩把我给难住了。如果说爱,她肯定会问,如果爱,为什么不好好跟卡门呆着呢?如果说不爱,事情会变得更复杂,女孩会追问:“不爱,你为什么还跟她住在一起?” 
  我只能含糊地说:“我不知道。” 
  “你弄不清楚爱不爱,却占有她,你不觉得这样做很残忍吗?”女孩的提问越发凌厉。 
  我看着面前的女孩,满脸不安,怎么才能解释我跟卡门的关系?忽然我意识到,对待卡门,我确实是有些残忍,我只有选择从女孩那里狼狈地跑掉。 
  还有一天,我正呆在另一个姑娘那儿,卡门发来短信:“你必须回来一趟。 
  “为什么?” 
  “回来你就知道了。” 
  卡门显得很固执。我看看手机屏幕,无奈地站起身,对姑娘说,家里的同居女友有急事找我。 
  “那你办完了事,快点回来啊。”姑娘依依不舍说,她的编号是026。 
  026和其他女性一样,也知道卡门的存在,但在这一类女性中,我和卡门的关系反而平添了我的魅力,她们很难理解,卡门怎么会允许我在外招摇,由于理解不了,她们会对我感到好奇,想进一步了解。再说了,她们也想打败卡门,因为卡门很特殊,如果打败这样的女人,估计会很爽吧。 
  我打车回家,推开屋门进去,我看到卡门坐在餐桌边,头发散乱,跟我离开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你怎么了?” 
  “我快过生日了。”她说,“我需要你陪着我。” 
  我凝视着面前的卡门,那是一个让我此刻感到陌生的女人,我的反复离开使她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中,在那里面,她虚弱、错乱,充满了受男人戕害的记忆;像快被淹死一样,她不断抬起头,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如果她的眼睛是一双手,那么这双手正在绝望地挥动。 
  “你不能这样束缚我吧,”我说,“让我说回就回。” 
  “我没有。”她嘶哑着嗓子辩解。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坐下来,慢慢地问道。 
  “不,还有几个小时,明天。”她低喃。 
  “那不能明天再叫我回来吗?” 
  “不行,因为,今天是我的忌日,”她用一种令人感到非常恐怖的声音说,“每年在这样日子,我都控制不住地想自杀!” 
  我听得一震,问她:“今天,你也有这样的念头?” 
  她点点头,低声说:“所以我叫你回来了。” 
  我没有说话,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觉得,我们俩的关系,最好结束了。” 
  她垂下头去,过了片刻,说:“是。” 
  过了一会儿,卡门让我回卧室睡觉,说她要与朋友联系。我躺下,一开始睡不着,隔着门,听到她在打电话,从她的语气判断,对方是老高。我想,有了老高,卡门今晚会好受一点。 
  卡门进屋了,默默无声地收拾东西,我依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老高那边有员工宿舍,我随时都可以过去。”她过来跟我说。 
  我“唔”了一声,她收拾完,就出去了。 
  我没有听到她开客厅门的声音,许久以后,我感到不安,便爬起来到客厅看看,发现她正坐在桌子旁,失魂落魄地喝啤酒,鼓鼓囊囊的双肩旅行包竖着,包顶上搁着她那双宝蓝面旧跑鞋。 
  “让我呆完今天晚上,天一亮我就走。”她头也不回地说。 
  “好。”我说。 
  “阿莫,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要让我走呢?”她已经快喝醉了,转过头伤心地说。 
  “也许,我们俩不合适吧。”我说完,又转回卧室。 
  等我第二次出去,她仍然抱着酒瓶,我很纳闷,这点儿啤酒,怎么够她喝大半夜的?定睛一看,她抓的是厨房里的那瓶料酒,正对着瓶口灌。 
  “哎,这个太难喝了吧。”我说。 
  “我把什么都给了你,”她嘴里喷出酸臭的料酒味儿,摇晃着脑袋,朝着我问,“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好?” 
  我无言以对。 
  睡到上午十点,我醒来,头一件事便是推开门往外看,我估计卡门已经醉倒在桌底了,然而客厅里空了,酒瓶子被清理光,她的人和包、还有那双宝蓝面跑鞋,都消失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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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可否认,卡门的走使我松了一口气。整个上午,我在客厅里转悠。我滋生出一个新的念头:对我交往着的那些女性,隐瞒卡门的走讯,这样她们将继续为我而斗争,挑战已不存在的卡门,我也乐得拿卡门做借口,从她们那里脱身,而且,这个虚拟的卡门将不会拿哭泣、自杀和恶梦来威胁我。 
  中午过后,女性们的短信陆续进来,我躺在床上逐一查看。记得卡门曾经强烈反对过编号这件事,认为那是对别人的侮辱,如今,再没有人在我耳边聒噪了。 
  我试了一下,懒得起来,于是我告诉她们,今天身体不舒服。 
  其实我有点儿牵挂卡门的情况。 
  大约夜里十点半,她的短信发来了:“我住下了,切都好。” 
  “真的吗?那就好。” 
  “是的,我正在喝酒。” 
  她在哭泣,我能够感觉得到,从下午起,她就一直在酗酒,情况到深夜变得更加糟糕,她开始发来一些呓语,内容都很怪诞。显然在她那里,时空错乱了,有几条她把我当成了施展,责问我为什么不来医院看她,对她的自杀见死不救,我很犹豫,该不该回复她呢?我们之间的关系已像蛛丝一样脆弱,只要我一松手,坠在那头的她,便会朝黑暗的深渊落去。 
  当然了,她也许能自个儿爬上来,当年与施展分手后,她不也恢复了?但是到深夜一点过后,我还是忍不住给她挂了电话。 
  花了几分钟,她才弄清是我在这头说话,哭得更厉害了。 
  “我受不了他们了,真的受不了。” 
  “谁让你受不了,是老高吗?” 
  “不,是他底下的那些人,他们把我当成了老高的二奶。” 
  原来,早上她去到老高公司,老高临时出差了,接待她的秘书按照老高吩咐,叫司机来送她去郊区别墅,当时,秘书、司机、办公室的职员都用一种鄙夷的目光打量着她,他们围绕着她,假装恭敬地送她下楼,可一直在互相使着眼色嘲笑。卡门受不了那些目光,她崩溃了。 
  “我可是有尊严的啊,阿莫!”她哭道。 
  我感到那条蛛丝正在重新将我们俩拉紧。 
  是的,她已经为我做出、也失去了一切,现在是尊严,可实际上,我不过是她吐出的丝,她才是那只蜘蛛。 
  “你回来吧。”我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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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讲述卡门回来后的几个月是非常困难的。从我的角度看,那很像一个人生命濒危,精血与活力逐渐地从她身上丧失。我仍然过得颠三倒四,频频不归,她不再梳妆打扮,任由头发干枯纠结,常常睡到中午以后,才像瞎子一样摸索着起床,坐到餐桌那儿,长时间地发呆。她偶尔上上网,收收邮件。如果我在家,催促她开饭,她会惊慌地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然后给楼下小商店打电话,让他们送一些米、面包、牛奶、青菜与火腿肠上来。 
  实际上,我不在家时,她时常一天只喝两杯咖啡或一碗菜汤;她炒出的菜,口味也日见衰败,远不如别的女人给我做的可口。她饿得面黄肌瘦,嘴唇缺乏血色。有一回我回来,发现她居然下过楼,烫了个廉价的鬈发,并抹了口红与粉底等我,我反而被吓了一跳,在浓妆的衬托下,她更像一具骷髅。 
  她已经不接电话,把手机调到静音状态,也不关闭它。每到晚上,手机上就会攒了些未接电话,她拿起来看,逐一删除掉它们。慢慢地,那些未接电话也就失去了耐心,不再找她。我不明白,她这样损耗的意义何在?的确,她完全可以从我这里离开,去寻找新的男人。她才三十岁,如果稍为拾掇一下,仍然会眼波流转,迷倒众生。 
  老高就是这众生中的一个。一天,我接到老高的电话。 
  他说:“你在家还是在外面呢?” 
  “在外面。” 
  “如果方便,到我公司来一趟。”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聊聊天。” 
  老高的公司在嘉里中心,从他的办公室望过去可以看到国贸的咖啡色双塔楼。 
  “阿莫,你很幸运,你知道吗?” 
  老高感慨道,他坐在办公桌后面,高大的身影和身后的双塔相映成辉。 
  “你是指卡门吧?” 
  “是,她跟我说过,她选中了你,就不会放弃。” 
  “也许吧。” 
  “其实有时候,我对卡门,比你对她更了解。” 
  “她什么都跟你说吗?” 
  老高温和地一笑,“一个谈恋爱的女人,不会什么事都跟男朋友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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