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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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游记-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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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字比核桃还大;一封是内文案上袁希明的信,言:“白太尊现署泰安, 
即派人去代理,大约五七天可到。”并云:“宫保深盼阁下少候两日,等白 
太尊到,商酌一切”云云。老残看了,对送信人说:“你歇着罢,晚上来领 
赏。喊黄二爷来。”店家说:“同黄大老爷进衙门去了。”老残想:“这信 
交谁送去呢?不如亲身去走一遭罢。”就告店家,锁了门,竟自投县衙门来。 
     进了大门,见出出进进人役甚多,知有堂事。进了仪门,果见大堂上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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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森森,许多差役两旁立着。凝了一凝神,想道:“我何妨上去看看,什么 
  案情?”立在差役身后,却看不见。 
       只听堂上嚷道:“贾魏氏,你要明白!你自己的死罪已定,自是无可挽 
  回,你却极力开脱你那父亲,说他并不知情,这是你的一片孝心,本县也没 
  有个不成全你的。但是你不招出你的奸夫来,你父亲的命就保全不住了。你 
  想,你那奸夫出的主意,把你害得这样苦法,他到躲得远远的,连饭都不替 
  你送一碗,这人的情义也就很薄的了,你却抵死不肯招出他来,反令生身老 

                                                                 ① 
  父,替他担着死罪。圣人云:‘人尽夫也,父一而已,。原配丈夫,为了父 
  亲尚且顾不得他,何况一个相好的男人呢!我劝你招了的好。”只听底下只 
  是嘤嘤啜泣。又听堂上喝道:“你还不招吗?不招我又要动刑了!” 
       又听底下一丝半气的说了几句,听不出甚么话来。只听堂上嚷道:“他 
  说甚么?”听一个书吏上去回道:“贾魏氏说,是他自己的事,大老爷怎样 
  分付,他怎样招;叫他捏造一个奸夫出来,实实无从捏造。” 
       又听堂上把惊堂一拍,骂道:“这个淫妇,真正刁狡!拶起来!”堂下 
  无限的人大叫了一声“嗄”,只听跑上几个人去,把拶子往地下一摔,“霍 
  绰”的一声,惊心动魄。 
       老残听到这里,怒气上冲,也不管公堂重地,把站堂的差人用手分开, 
  大叫一声:“站开!让我过去!”差人一闪。老残走到中间,只见一个差人 
  一手提着贾魏氏头发,将头提起,两个差人正抓他手在上拶子。老残走上, 

                                                                ① 
  将差人一扯,说道:“住手!”便大摇大摆走上暖阁 ,见公案上坐着两人, 
  下首是王子谨,上首心知就是这刚弼了,先向刚弼打了一躬。 
       子谨见是老残,慌忙立起。刚弼却不认得,并不起身,喝道:“你是何 
  人?敢来搅乱公堂!拉他下去!”未知老残被拉下去,后事如何,且听下回 
  分解。 

①  “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语见《左传》桓公十五年。郑国的国君命令雍纠去谋杀他的岳父祭仲,祭仲 

的妻子知道了,就问她的母亲:父亲重要还是丈夫重要?她母亲说:男人都可以做女人的丈夫,父亲却只 

有一个。于是她就向父亲告了密,结果雍纠反被祭仲杀了。下文“原配丈夫,为了父亲尚且顾不得他,” 

就是据这个故事说的。 
① 暖阁——旧时官署大堂上设公座的阁子。为一左右斜向前包的屏障,下有底座。高于地面。公案即安设 

在底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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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回 铁炮一声公堂解索 瑶琴三叠旅舍衔环 

     话说老残看贾魏氏正要上刑,急忙抢上堂去,喊了“住手”。刚弼却不 
认得老残为何许人,又看他青衣小帽,就喝令差人拉他下去。谁知差人见本 
县大老爷早经站起,知道此人必有来历,虽然答应了一声“嗄”,却没一个 
人敢走上来。 
     老残看刚弼怒容满面,连声吆喝,却有意呕着他顽,便轻轻的说道:“你 
先莫问我是什么人,且让我说两句话。如果说的不对,堂下有的是刑具,你 
就打我几板子,夹我一两夹棍,也不要紧。我且问你:“一个垂死的老翁, 
一个深闺的女子,案情我却不管,你上他这手铐脚镣是什么意思?难道怕他 
越狱走了吗?这是制强盗的刑具,你就随便施于良民,天理何存?良心安 
在?” 
     王子谨想不到抚台回信已来,恐怕老残与刚弼堂上较量起来,更下不去, 
连忙喊道:“补翁先生,请厅房里去坐,此地公堂,不便说话。”刚弼气得 
目瞪口呆,又见子谨称他补翁,恐怕有点来历,也不敢过于抢白。老残知子 
谨为难,遂走过西边来,对着子谨也打了一躬。子谨慌忙还揖,口称:“后 
面厅房里坐。”老残说道:“不忙。”却从袖子里取出庄宫保的那个覆书来, 
双手递给子谨。 
     子谨见有紫花大印,不觉喜逐颜开,双手接过,拆开一看,便高声读道: 
 “示悉。白守耆札到便来,请即传谕王、刚二令,不得滥刑。魏谦父女取保 
回家,候白守覆讯。弟耀顿首。”一面递给刚弼去看,一面大声喊道:“奉 
抚台传谕,叫把魏谦父女刑具全行松放,取保回家,候白大人来再审!”底 
下听了,答应一声“嗄”,又大喊道:“当堂松刑罗!当堂松刑罗!”却早 
七手八脚,把他父女手铐脚镣,项上的铁链子,一松一个干净,教他上来磕 
头,替他喊道:“谢抚台大人恩典!谢刚大老爷、王大老爷恩典!”那刚弼 
看信之后,正自敢怒而不敢言;又听到谢刚大老爷、王大老爷恩典,如同刀 
子戳心一般,早坐不住,退往后堂去了。 
     子谨仍向老残拱手道:“请厅房里去坐。兄弟略为交代此案,就来奉陪。” 
老残拱一拱手道:“请先生治公,弟尚有一事,告退。”遂下堂,仍自大摇 
大摆的走出衙门去了。这里王子谨分付了书吏,叫魏谦父女赶紧取保,今晚 
便要叫他们出去才好。书吏一一答应,击鼓退堂。 
     却说老残回来,一路走着,心里十分高兴,想道:“前日闻得玉贤种种 
酷虐,无法可施;今日又亲目见了一个酷吏,却被一封书便救活了两条性命, 
比吃了人参果心里还快活!”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已出了城门,便是那黄河 
的堤埝了。上得堤去,看天色欲暮,那黄河已冻得同大路一般,小车子已不 
断的来往行走,心里想来:“行李既已烧去,更无累赘,明日便可单身回省, 
好去置办行李。”转又念道:“袁希明来信,叫我等白公来,以便商酌,明 
知白公办理此事,游刃有余;然倘有未能周知之处,岂不是我去了害的事吗? 
只好耐心等待数日再说。”一面想着,已到店门,顺便踱了回去。看有许多 
人正在那里刨挖火里的烬余,堆了好大一堆,都是些零绸碎布,也就不去看 
他。回到上房,独自坐地。 
     过了两个多钟头,只见人瑞从外面进来,口称:“痛快,痛快!”说: 
 “那瘟刚退堂之后,随即命家人检点行李回省。子谨知道宫保耳软,恐怕他 
回省,又出汊子,故极力留他,说: ‘宫保只有派白太尊覆审的话,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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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阁下回省的示谕,此案未了,断不能走。你这样去销差,岂不是同宫保呕 
  气吗?恐不合你主敬存诚的道理。’他想想也只好忍耐着了。子谨本想请你 
  进去吃饭,我说: ‘不好,倒不如送桌好好的菜去,我替你陪客罢。’我讨 
  了这个差使来的。你看好不好?”老残道:“好!你吃白食,我担人情,你 
  倒便宜!我把他辞掉,看你吃甚么!”人瑞道:“你只要有本事辞,只管辞, 
  我就陪你挨饿。” 
       说着,门口已有一个戴红缨帽儿的拿了一个全帖,后面跟着一个挑食盒 
  的进来,直走到上房,揭起暖帘进来,对着人瑞望老残说:“这位就是铁老 
  爷罢?”人瑞说:“不错。”那家人便抢前一步,请了一个安,说:“敝上 
  说:小县分没有好菜,送了一桌粗饭,请大老爷包含点。”老残道:“这店 
  里饭很便当,不消贵上费心,请挑回去,另送别位罢。”家人道:“主人分 
  付,总要大老爷赏脸。家人万不敢挑回去,要挨骂的。” 
       人瑞在桌上拿了一张笺纸,拔开笔帽,对着那家人道:“你叫他们挑到 
  前头灶屋里去。”那家人揭开盒盖,请老爷们过眼。原来是一桌甚丰的鱼翅 
  席。老残道:“便饭就当不起。这酒席太客气,更不敢当了。”人瑞用笔在 
  花笺上已经写完,递与那家人,说:“这是铁老爷的回信,你回去说谢谢就 
  是了。”又叫黄升赏了家人一吊钱,挑盒子的二百钱。家人打了两个千儿。 
       这里黄升掌上灯来。不消半个时辰,翠花、翠环俱到。他那伙计不等分 
  付,已掮两个小行李卷儿进来,送到里房去。人瑞道:“你们铺盖真做得快, 
  半天工夫,就齐了吗?”翠花道:“家里有的是铺盖,对付着就够用了。” 
       黄升进来问,开饭不开饭。人瑞说:“开罢。”停了一刻,已先将碟子 
  摆好。人瑞道:“今日北风虽然不刮,还是很冷,快温酒来吃两杯。今天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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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快乐,我们多喝两杯。”二翠俱拿起弦子来唱两个曲子侑酒。人瑞道:“不 
  必唱了,你们也吃两杯酒罢。”翠花看二人非常高兴,便问道:“您能这么 
  高兴,想必抚台那里送信的人回来了吗?”人瑞道:“岂但回信来了,魏家 
  爷儿俩这时候怕都回到了家呢!”便将以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二翠。 
  他姊儿俩个,也自喜欢的了不得,自不消说。 
       却说翠环听了这话,不住的迷迷价笑,忽然又将柳眉双锁,默默无言。 
  你道什么缘故?他因听见老残一封书去,抚台便这样的信从,若替他办那事, 
  自不费吹灰之力,一定妥当的,所以就迷迷价笑。又想他们的权力,虽然够 
  用,只不知昨晚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倘若随便说说就罢了的呢,这个 
  机会错过,便终身无出头之望,所以双眉又锁起来了。又想到他妈今年年底, 
  一定要转卖他;那蒯二秃子凶恶异常,早迟是个死,不觉脸上就泛了死灰的 
  气色。又想到自己好好一个良家女了,怎样流落得这等下贱形状,倒不如死 
  了的干净,眉字间又泛出一种英毅的气色来。又想到自己死了,原无不可, 
  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兄弟有谁抚养,岂不也是饿死吗?他若饿死,不但父母无 
  人祭供,并祖上的香烟,从此便绝。这么想去,是自己又死不得了。想来想 
  去,活又活不成,死又死不得,不知不觉那泪珠子便扑簌簌的滚将下来,赶 
  紧用手绢子去擦。 
       翠花看见道:“你这妮子!老爷们今天高兴,你又发什么昏?”人瑞看 
  着他,只是憨笑。老残对他点了点头,说:“你不用胡思乱想,我们总要替 
  你想法子的。”人瑞道:“好,好!有铁老爷一手提拔你,我昨晚说的话, 

① 侑 (y òu,音幼)酒——劝人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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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算数的了。”翠环听了大惊,愈觉得他自己虑的是不错。正要向人瑞 
请问,只见黄升同了一个人进来,朝人瑞打了一千儿,递过一个红纸封套去。 
人瑞接过来,撑开封套口,朝里一窥,便揣到怀里去,说声“知道了”,更 
不住的嘻嘻价笑。只见黄升说:“请老爷出来说两句话。”人瑞便走出去。 
     约有半个时辰进来,看着三个人俱默默相对,一言不发,人瑞愈觉高兴。 
又见那县里的家人进来,向老残打了个千儿,道:“敝上说,叫把昨儿个的 
一卷旧铺盖取回去。”老残一楞,心里想道:“这是什么道理呢?你取了去, 
我睡什么呢?”然而究竟是人家的物件,不便强留,便说:“你取了去罢。” 
心里却是纳闷。看着那家人进房取将去了。只见人瑞道:“今儿我们本来很 
高兴的,被这翠环一个人不痛快,惹的我也不痛快了。酒也不吃了,连碟子 
都撤下去罢。”又见黄升来,当真把些碟子都撤了下去。 
     此时不但二翠摸不着头脑,连老残也觉得诧异的很。随即黄升带着翠环 
家伙计,把翠环的铺盖卷也搬走了。翠环忙问:“啥事?啥事?怎么不教我 
在这里吗?”伙计说:“我不知道,光听说叫我取回铺盖卷去。” 
     翠环此时按捺不住,料到一定凶多吉少,不觉含泪跪到人瑞面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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