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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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河(上)-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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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人帮忙一块儿找。”
  她又喜又忧,喜的是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忧的是欠人恩情难以偿还:“可以吗?”
  “你说好了!”见她青莲似的脸上淡淡光华洋溢,他突然觉得,就是此时让他受一顿鞭刑都是值得的。
  “……我娘穿枣红衣,头发花白,左眉眉尖有一颗红痣,她身边应该还跟着小丫头,蓝衣,十五岁上下,鹅蛋脸……”她将母亲与宝姿的衣着特征细细描述完,见他走开几步从怀中掏出一支竹管。
  一簇明亮的火焰升到夜空中,划下淡淡烟痕。
  这是用来传递消息、召集人马的信号弹,她在父亲月重天的书房中甚至看到过这种东西的制造图。若有硫磺硝石在手,她现在便可做出一个来。
  ☆ ☆ ☆
  未过半盏茶,疏暗的林间栖息的白鹭被惊得乱飞,人声四起。
  有几匹马率先冲出了林子。
  戈石城眼睛一亮:“阿奔!四海!”
  牛四海人没下马,嘴上已嚷嚷开:“看到信号,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要命地赶过来——你小子救个什么美,救到你姥姥家去了?!”
  “我要你们帮我找人。”换作平日,生冷不忌的话早就回过去了,此时身后站了月向晚,他却窘然少语。
  “找人?”牛四海哈哈笑,“找人我老最行了,你要多情的、柔媚的,报个名字来,老子都认得!”
  他的脸瞬间涨红:“你胡扯什么!”看了眼身后的人,她也张着双大眼正看他,眸光与他相触便移了开。
  “别闹了。”牛四海一旁的赵奔目光投向月向晚,“石城,你是想帮这位姑娘找失散的家人吧?”
  戈石城答是,并将月夫人与宝姿的样子再重复说了一遍:“这边已经找过了。阿奔,你带几个人到西边看看,四海,你去白鹭岗林子找。”
  “行,包在我们身上了!”赵奔答得倒爽快。
  牛四海掉转马头,却是一脸不情愿,咕哝着:“找什么人,把老子从销魂乡里扯出来,白白花了那十两银子……”
  “兄弟的终身大事要紧还是你那十两银子要紧?”赵奔低声喝道,“走吧你!”抽了他的坐骑一鞭。
  一行人陆续离去。
  “这下你可以不用担心了,有他们帮忙,你娘一定找得到。你也别乱走了,在这坐下来歇会儿,人找到他们就会回来的。”
  她应了声,却不知说什么才好,转身拖着受伤的脚慢慢踱着。
  “你去哪里?”
  “我想再去湖边看看。”
  他只好再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在湖岸边走,人穿过杂草的声音显得萧瑟荒凉。
  残月已上中天,游移在薄云之间,时是光钩,时是淡影。
  湖上带着湿气的烟雾飘来掠去,隐隐不散。
  黑色的影子铺天盖地地洒落,破浪般起一波,又退一波,沾着水气的白色羽毛在湖面上漂浮,波纹掀起蛊惑人的睡意……
  ☆ ☆ ☆
  “月姑娘,醒醒……”
  她竟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怎么睡着了。十几天来的夜不知寐,在弦绷到了极限之后终于绷裂,直到轻拍与呼喊声将她从极度的困倦中唤醒。
  “你娘她们已经找到了,我带你过去。”她的神志还有点模糊,黑暗中任由他那双有力的臂膀半扶半抱着她上了马。
  马急驰带起的冷风让她清醒。
  为了避开半空横出的枝权,他微伏下身,不可避免地把她整个人压进了自己的胸膛。她抓着他的衣服,闻到了他身上青草、汗水混着酒的男子气味——很奇怪,但是不难闻。这样的与人亲近还是头一遭,再沉着自持,她也不禁有些面红耳赤。
  当马被勒住之时,前倾的冲劲更是让她不由自主紧紧依附住了他,耳边的胸腔中,只听得血液奔流、心脏狂跳。
  他扯着缰绳,任马在原地不驯地踏步,直到停下,才敢松开汗湿的手。
  “到了。”他对她道,跳下马、再将她抱下来。
  丘林四处散落着火堆,在静立的赵奔左侧几步之处,两个人影坐于火旁,火光映红了两人苍白不安的面孔。
  “娘!”月向晚喊,激动得无法止住自己朝她们奔去的脚步。
  戈石城扶起了跑得跌倒的她,几乎是半抱半拖地将她送到月夫人的身边。
  月夫人抓住女儿伸过来的手,全身不住地颤抖,仿佛冰天雪地中垂死之人。
  “小姐,夫人和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宝姿哭道,“挤出城门后你就不见了,夫人和我只好跟着流民走,走累了就歇下等你。等了很久都等不到,没想到却跑来这么一堆莫名其妙的恶人!”
  赵奔挑了挑眉,看了地上的三人一眼,一把拉过戈石城:“过来,我跟你说些事。”
  “他们不是坏人,要不是他们,我怕是真的见不到你们了。”月向晚轻声道,“我在人流中差点被踩死,是那位戈爷救了我一命,又帮我找到你们。我们该好好谢谢人家。”
  “可是他们好凶啊!明明不是官兵,手上却拿着刀剑,一看到夫人和我便大声吆喝着,把我们抓到这边来。我们还以为他们会杀了我们!”
  “宝姿,他们伤过娘和你吗?”见宝姿摇了摇 头,她才道,“面目生得凶恶不是他们的过错,拿着 刀剑的也不一定就是坏人。有些人名为强盗却做 着行侠仗义的事情,有些人虽然是高官王族却是 卑劣无耻之极,这样看,高官还不如强盗好一一 啊!娘?”
  抓住她手的五指深深陷入她的肌肤,血丝都要沁出。“你……说什么?”月夫人颤声问道。
  “娘——”她因为疼痛而不住吸气。
  “啪!”月夫人软绵绵的一掌挥过她的脸,因为耗尽体力而不住喘息:“你不要忘了自己姓什么一一你骂高官;骂王族,就是污蔑你爹和我——为国为百姓牺牲的是卑劣无耻,仗着武艺四处作乱的是行侠仗义——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是我自己想到的。”
  月夫人合上眼,泪水从睫间流出:“是不是那个姓戈的胡言乱语?”
  “不是的,娘——”
  “他们是什么人?”月夫人吃力地打断她的话。
  她垂下眼睑,将心思尽数藏人眼眸深处:“他们未提及,我怕牵扯太多,也没有问。”紫微垣宫严然是暗界朝廷,这样的江湖大帮派,在母亲眼中不是强盗窝又是什么?
  “你们在下马之时搂搂抱抱,我都看到了。他救你,不是什么行快仗义,而是从头到尾便没安什么好心!流民无数,他老弱病残不救,为什么就偏偏救你?你涉世未深,不知人心狡诈,只道人家帮你一把便是好人。好人不是看他只对一个人好,而是在国在大局之中取舍如何——像你爹,抛下我们母女,在战场身亡,我们不能怨他。他将你当成男孩养,连你这种自以为是的顽固脾气都养了下来,但你毕竟只是个女孩家啊——”月夫人咳了几声,几朵血花溅在襟上,“不管怎么样;女孩家的清白最为重要。娘给你这样的容貌,本该让你一生幸福无忧,将来嫁个好夫郎,但现在逢此难世,容貌反而要为你惹祸——若是不幸要活得不干不净,你还不如早早自己了结了的好!”
  宝姿噤声,吓得瞠目结舌。
  “我明白了,娘,您先歇会儿,不要说了。”
  “我非说不可——今晚不说,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向晚,你也知道娘活不过今晚了!”
  低垂的脸上,刘海遮住了双眸,几滴温热的泪落在手上:“娘。’
  “娘不能陪你到帝京,倒是让你少了个累赘。”月夫人虚弱地张眼,将女儿的容貌记进心中,“你答应娘,无论一路上出了什么事,都要活得干干净净,不要牵扯来路不明的人。像那个姓戈的,他再怎么对你好,娘也决不许你委身于他……”
  “我知道,娘。”月向晚的手轻轻抚过母亲冰冷的额际。
  “你是北天王族的人,绝不可以辱了门风——娘给你的那枚霜河九星珏呢?”
  “在这里。”她自颈中拉出一环锦线,线上垂着一弯玉珏。玉珏本色为翠绿,其中却有白色线形图案如银河长天而过,点点繁星司位分明,恰如天宇真图。
  月夫人微笑,嘴中溢出最后所剩无几的生气:“这是信物,保管好它,到帝京找你的外公坤山凤王,让他替你找一户配得上你的好人家……”
  什么叫配得上的?
  寻找同样显赫的背景出身再造就一个北天王族神话?还是现实地去看,褪去权力的外衣,她们其实比布衣百姓都不如!由绚烂到平凡,老天的束缚让她挣扎得辛苦,但是却也让她得到了心的自由。
  月向晚茫然,心中有一把自己的尺衡量着,越出囚困已久的牢笼。似乎想飞,却不知道从何飞起;就像白鹭林中那些湖上的鸟,扑棱了几下,最终还是让羽毛落入了湖中。
  ☆ ☆ ☆
  靠在她肩上的月夫人似乎安详地熟睡了。戈石城走到她身旁蹲下,看了半晌,伸指在月夫人鼻下探了探。
  “月姑娘,节哀顺变。”他道。
  她没有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宝姿在一旁擦着眼泪。
  “月姑娘——”
  “我娘她——走了?”她似不信,转头看去,手伸向那已冰冷僵硬的脸,确定没有鼻息之后才收回。她将尸体轻轻放在地上。站起身拂了佛身上的泥灰,指着戈石城腰上的刀。“你的刀,能否借我一用?”
  戈石城愣了愣,解下刀给她,紧张地看着她拿着刀在四周慢慢走了一圈,接着停下,四顾了一会,再拔出刀在地上挖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她拿他的刀是干什么了。没想到杀人的刀竟然也有掘墓的一天。
  “我来吧。”他走过去抓住刀柄。
  她推开:“你的刀已经借给我了,我来挖,你可以帮忙。”
  他只好放手另寻工具。
  宝姿也过来了。
  ☆ ☆ ☆
  东边天际的第一道光芒照在六尺见长的墓穴上。死者面容被黄土掩上之时,戈石城听到身边的月向晚低念起了他听不懂的经文。
  月夫人的墓上没有碑,只有黄土。
  “这边风水极佳,朝南,终年有日光,前有平坡,不易受潮,后有植林,雨水难积,倒是长眠的好地。”月向晚对她母亲的离去有着超乎寻常的平静。风吹过时,长发飘起,修长的身形纤如白鸟,似要凌尘飞去,只有清丽的容貌稍稍冲淡了她那不受尘世拘束的幽深清冷。
  “月姑娘,你们还要跟着流民走吗?”他不禁问。
  “我们现下也是流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戈石城回头,不自在地看着离去的赵奔正打给他一个手势,“我是说——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们家小姐去哪里都不关你的事!”宝姿在一旁叽咕着。
  “我娘要我去帝京投亲。”她答了,等着他的反应。
  他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开:“帝京离这里不止千里,一路上很危险,你们两个女人家,怕是很难到那边。”他到底想说什么?
  “娘亲临死前的嘱咐,再难也要去。”
  他憋着一口气半天,终于呼出,看向她道:“不嫌弃的话,我送你们去。”
  “什么?路上有你比没你还要危险——”宝姿的手被月向晚一捏,话也说不下去了。
  “好。”她又答应了,让人摸不清她心中想的是什么。
  想留下她的话说出口,怕是要自取其辱。舍不得就这样别过,倒不如好人做到底送她到帝京,一来多见她几日,确保她平安;二来看着她入豪门,也让自己断了妄念。
  昨夜赵奔拉他到一旁说的话在脑袋里又一次翻转着。
  赵奔素来极恨与达官显贵打交道,因为那种人大多是鼻孔朝夭。月向晚的丫环一见到他们便瑟瑟发抖,将他们当成穷凶恶极的强盗;月夫人更是满目的冷漠与不屑,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也不想想她的境地如何,王族的清高在她的脸上已和脸贴在一起,无法再剥下。
  有这样的家人,他再怎么看上人家也没有用。
  赵奔如是恨恨地道:“既然她们已经把我们当强盗了,我们何不‘强盗’给她们看?老太婆宰了,省得看着碍眼——丫头卖到凝香楼去——你那个娇滴滴的月姑娘,干脆,掳回摇光堂去,管她什么公主小姐,天皇老子也救不走她!到了那边,你有的是时间跟她慢慢磨,她要不愿意,饿她个四五天,什么都结了!”
  “她若是宁死不屈呢?”他当时是有丝心动。
  “给她个副堂主夫人当是看得起她。她若真这么不识相,叫那头牛弄点销魂药来,她就不得不乖乖躺在你床上了。”
  “这——太卑鄙了。”他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赵奔叹了口气:“你要当正人君子,想讨那种老婆是没什么指望的;想付那种老婆,你就一定要卑鄙。”
  若要卑鄙,天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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