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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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行记-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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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孩子。”
  “没有孩子,买一只回去哄媳妇也行啊。”那老汉不肯放弃,仍然试图引诱叶长春买一只,苍老的脸上全是笑意。
  叶长春笑了笑,低头看看摊上摆的一溜儿形态各异的面人,慢慢问道:
  “有没有猫妖的面人?”
  “猫妖?”那老头愣了一下,收回手去换了一只面人笑着,“没听说过啊。不过有小蛤蟆精的样儿,你要不要?”
  叶长春笑笑,接过那只酷似癞猫儿的面人,低头从荷包里摸了半天,再抬头时,脸上已经多了些窘色,将五文钱递给老汉:
  “……只有五文零钱了。”
  那老汉愣愣,抬头干笑着:
  “……您就别作弄我了,这面人卖给小孩子也是十文钱一只呢……”
  叶长春心里一动,话已经出了口:
  “那只给我面人儿吧,把竹签抽了可否?”
  话刚出口,他神色更添了几分窘迫。
  堂堂叶家家主,身家百万,竟然在街头难为一位坐在寒风里讨生活的老人,这事传出去,只怕会震惊四方呢……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那老汉只迟疑了片刻,就接过了五文铜钱,笑呵呵将面人儿递给了他:
  “算了算了,你买我卖,都是图个开心,看你也不像是会计较几文钱的人,拿着吧。”
  这下倒轮到叶长春楞了,身不由己的接过那只蛤蟆精的面人,听那个老汉又乐呵呵絮叨着:
  “不过小伙子,刚才我说说也就算了,你可真不要拿着这蛤蟆去给媳妇看啊!女人家哪有喜欢这种东西的,再俏皮也带着三分稚气,倒不如拿珠花发簪什么的,就像我家里那个老婆子,一把年纪了……哎?小伙子!你这是……”
  叶长春将一个银锞子放到面人摊上,举着面人笑了笑,径自转身去,剩了那个老人看着那个银锞子直了眼:
  “呀,今天是撞上财神爷了……”
  不过说实话,那样一个玉树临风温文雅致的年轻人,举了一只面人在街上晃,让人看着多少也有点不搭啊……面人老汉收起银锞子,看着叶长春的背影摇摇头:
  “这么俊俏的一个小伙子,不会是脑筋不好吧?”
  被认为脑筋不好的叶家家主举着面人儿,不由自主就走到了城南门。秋风萧瑟,城外衰草连天。叶长春背手走出城门,刚走了不几步,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才是那个真正脑筋不好的正主,马猫儿,坐在城门东边不远处的城隍庙门石阶上,看着西斜的金色日头,失魂落魄的像只孤魂野鬼。面对着忽然进入视线的高挑身影,她像烧着屁股的猴子一样,一下蹦起来,揉揉眼睛看看眼前的人,半天才敢确认:
  “……叶拐子?你……你怎么在这里?”
  叶长春皱皱眉,没有答话,笼在阴影里的神情不甚清晰,看着马猫儿问道: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我,”马猫儿慢慢站起身来,有些无措的拍拍衣裙,“……我随便出来走走。”
  原本只是在东城街上晃悠的,晃着晃着就走到了这里,顺便想起了,在这小路上滴滴答答响起的马蹄声,城隍庙里的火堆,被摔倒在地的门,还有披到自己身上的长衫……
  还有今天在江家厅上,叶长春那一句“恭喜”。
  一阵凉风吹过来,手足无措的马猫儿借着那凉风的劲儿,擦擦手臂,缩缩脖子,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打了个喷嚏。还没有回过神来,叶长春已经皱着眉走近,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到了她身上:
  “天晚了,回去吧。”
  马猫儿仰头去看,却只看到他单薄的背影,向着城门处走过去。她拉着披风的手紧了紧,亦步亦趋的跟上去,任凭西风吹得披风在身后徐徐扬起。
  进了城门,江家在东城,要回去该往东拐,去叶府则该沿着大街往前走。在城门下站了许久,叶长春淡淡看着身边一直低着头的马猫儿:
  “你要往哪边去?”
  马猫儿愣了一下,咬咬嘴唇,伸手去解身上的披风。
  叶长春的神色,迅速黯然下去,他慢慢转过眼去,看着已经人迹疏松的街上,往东边迈开步子:
  “我顺便去东边走走,看看新开张的铺子。”
  马猫儿重新跟上去。
  这条街走起来似乎很长,两人的脚步也越来越慢,却没有一句话。已经到了东城,转过这条街就是江府。看着前面颀长逸然的身影,马猫儿揪着披风的手指,也越收越紧,终于鼓足了勇气低低喊了一声——
  “……叶拐子。”
  叶长春站住脚,许久才转过身来,看向马猫儿。
  “阿福……还好吗?”
  “好。”
  “……那,赖皮呢?”
  “也很好。”
  “那……它有没有想我?”
  “这个你该去问它。”
  “我——只是有些想它了……它可按时吃饭了?”
  “是阿福在照管它。”
  “是阿福在照管啊……那……那,那,”马猫儿嗫嚅着,终于支吾出后面的话来,“……你怎么还瘦了这么多……”
  叶长春眉端跳了一下,没有追究马猫儿为什么把他跟赖皮混淆在一起,只是重新转过身往前走:
  “生意太忙了。”
  马猫儿又低声支吾了一句:
  “要好好吃饭。时候久了,就会全都忘下了……”
  叶长春的脚步猛然一顿,马猫儿感觉到忽然笼罩在眼前的身影,蓦地一抬头,看到叶长春的脸色,连忙补上一句:
  “我是说赖皮……”
  叶长春不理会她,秀长的眸子看住马猫儿的眼:
  “他哪里比我好?”
  马猫儿吃了一惊,退了两步惶然仰起脸:
  “狗……狗怎么能跟人比……”
  “我说江庭柏。他哪里好过我?就只是因为你娘留下的那枚玉佩是吗?倘若没有那枚玉佩,你——”
  马猫儿遽然低头,不敢再看他。叶长春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前面已经到了,你自己回去吧。”
  走了两步,他又转回来。呆站着的马猫儿连忙要动手解披风,却见叶长春伸手递给她一件面人儿:
  “给癞猫儿的。披风穿着吧,算卖你的,一百银子明日送到叶府里,不用担心江庭柏会说什么。”
  又转身的一瞬,马猫儿遽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叶拐子……”
  叶长春连身也没有转,语调还是淡淡的:
  “什么?”
  “我会好好照顾癞猫儿的。”
  叶长春试着往前走,马猫儿却迟迟不松手,只是低着头。迟暮的日光照过来,将两个热的身影拉的修长,交叠在一起。叶长春缓缓抬起头,脸上神色已是淡漠:
  “既是你自己选的,就该拿得起放得下,想得清楚忘得干净。不必在乎不相干的人。”
  话说出口,心里已是痛楚。他和她,谁是谁不相干的人?
  马猫儿松开手,低头转身。叶长春跟着回过头,已经瞥见对面街头修长的身形,隐在树影里背手而立。他向着那个身影,远远颔首,然后转身离去。
  两日之后。
  临近黄昏的时候,马猫儿正捧着一本棋谱一边看着一边对照面前的棋盘,一旁江庭柏伸手递给她一块点心笑道:
  “你这就叫临时抱佛脚,哪里有人下棋的时候才翻棋谱的?”
  马猫儿接过点心塞到嘴里,放下手里的棋谱看着江庭柏,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周全在门口说话:
  “主子,外面叶府阿福有急事找你,就在前厅。”
  江庭柏站起身来,顺手拿过一旁的罩衫披在马猫儿身上:
  “等我一会回来。”
  等在前厅里的是阿福,倒是让江庭柏有些惊讶。阿福上前作揖行礼,再抬头便露出了满脸的焦急:
  “江少爷,求您救我家少爷!”
  江庭柏怔了一怔,便拉住阿福:
  “有事情慢慢说,不要着急!”
  阿福抹一把额头上的汗:
  “两天前我家少爷离开府里,给我留下一句话,说要是到了今日太阳落山他还不回来,就让我来告诉您,说要您到城外城外东郊找他。现在已是黄昏,我实在,实在担心他有危险……”
  江庭柏看定了阿福:“那你怎知道你家主子有危险?又为何要我去救他?”
  阿福看着江庭柏,眼里全是惶急:
  “因为,因为我家主子走的时候是带着剑出去的……”
  “你家主子还说什么了?”
  阿福咽口唾沫:“主子还说,此事与苍野有涉,若要告诉您,您定然知道什么意思。”
  江庭柏沉吟片刻,便到后堂去了一趟,回到前厅唤着阿福往外面去:“走吧,阿福。”
  两个身影急匆匆出了大门。
  片刻之后,就见门口又出来一个身影,手里提着什么,沿着叶府的大路往南边去了。
  城南门外的小荒村向来人烟稀少,尤其是黄昏时候,可是村口的酒幌子却仍然没有收,随着秋末的寒风飘摇。太阳已经西斜,只见一个身影渐渐走近,在破烂的棚子下面随便挑了一张桌子,要了一小坛酒自顾自喝将起来。
  不过是几碗酒功夫,又是一个人走近,只是这人站在棚子门口却不进去,颀长的身姿挡住了门口的光。棚子里坐在桌旁的人慢慢的抬头,眯着眼将门口的人来回打量了几遍,咧开嘴笑了起来:
  “我当是谁,吓了我一跳呢,原来是猫儿的女婿。”
  接受了上次的教训,叶长春默不作声的走到桌旁,一句废话也没有多说:“解药。”
  萧西风抬起头来看着叶长春,一脸讶异:
  “什么解药?”
  “蚀心散的解药。马猫儿中了蚀心散,你知不知道?”
  萧西风怔了一下,点点头:“知道。不过,你知不知道,猫儿身上的解药是她生下来之后,她的娘亲亲手喂给她吃的?”
  叶长春一愣。
  太阳刚开始西沉,酒家看摊的老头已经被萧、叶二人打发走了,空荡荡的木头棚子里只剩了两人相对而坐。萧西风饮下一碗酒,看看叶长春:
  “你真的不走了?”
  叶长春摇摇头:“不走。”
  “你这种人,我都懒得劝你,劝也没用。”萧西风笑得懒散,又斟上一碗酒,摇摇头叹口气,“跟猫儿他爹倒还真有几分相像。都是犟驴,傻蛋。”
  叶长春不说话,轻轻的将腰间的剑解下来放到桌上右手边,默了片刻开口道:
  “猫儿要嫁人了。”
  萧西风呵呵笑出声来:“不是早跟我说过了吗,我连彩礼都送了。不过现在有点后悔了,看你这样不惜命,我倒真怕以后猫儿会做寡妇……”
  叶长春打断他的话:“不是嫁给我。”
  萧西风扑哧一口喷出嘴里的酒,瞪大了眼睛看着叶长春:“什么?那嫁谁?除了你,难道还有别的男人想娶她?那人是脑子被驴踢了吧?”
  叶长春抽抽嘴角,慢慢道:“是你给的那块玉佩。那是马猫儿的母亲,为她和江庭柏指腹为婚的信物。猫儿看了之后,便跑回去找到江庭柏,两个人已经定亲了。”
  萧西风愣了一下,大力一拍桌子:“我就说那孩子死笨!竟然还认这种死理,看来是她的脑袋被驴踢了!真是的,我怎么教出这么傻的小子来……不过,”他顿了一顿,歉意的看着叶长春,表情多了几分嗟叹,“你也不能怪猫儿娘。当年阿楚与秋霜……是马猫儿的爹娘一路逃着,心里大概也明白最终还是难逃过去的。猫儿她娘为她定下这门亲事,只怕也是为了让猫儿有个依靠,不至于难以过活。”
  说着萧西风给叶长春斟上一碗酒:“喝一碗酒吧。一醉解千愁。”
  叶长春不动。
  萧西风又开始劝他:“想开点,等会完了事,你回去把猫儿抢回来就是了,一枚玉佩算什么!你难带还怕那个姓江的?来来来,我敬你一碗,就当我替猫儿向你赔罪!”
  叶长春还是不动。
  萧西风放下酒碗,收敛了笑,浓浓的剑眉微微扬起来:
  “我不过提醒你一句,听不听我的话随你。人一辈子就一颗心,捧出去了只怕就收不回来了。别弄得像我一样,没心没肺,狼狈半生。”
  叶长春仍然没动那碗酒。
  萧西风叹一口气,摇头苦笑:
  “到底是年轻人心性,以为赌这口气,胜过自己一辈子的终身大事。算了,你爱喝不喝,不喝我自己喝。”
  叶长春看看那碗酒,终于开口了:
  “我没有怪猫儿。自少年失祜失母,我也知道,父母遗命难违。不喝这碗酒,是因为,”他犹豫了一下,轻轻一皱眉,“我不善饮酒,喝一杯,就会大醉到不省人事……”
  萧西风再次喷酒,大笑着摇摇头:“真不知道你这么老实的角色,是怎么制住那个贼猴子的?”
  如果马猫儿在这里,听到这话恐怕就要将萧西风扒皮拆骨了。原谅萧西风吧,他只是比较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叶家家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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