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 上 by 朱雀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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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笛 上 by 朱雀恨-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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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儿这一搅局,席间的气氛顿时活络起来,众人不管真笑假笑,倒也乐成一团。王敦由四儿伺候著吃了几杯酒,便不再说话,倚在四儿身上,看著那班文人高谈阔论。
苏锦生本身是学历史的,对於古诗词也是喜欢的,所以大家谈论的话题,他还听得懂,真要插话,也未必插不上,但是那些话题实在太过玄虚,说得难听点就是废话连篇,苏锦生越听越没劲,到了後来,干脆闷头吃菜。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他便偷偷拽了郭璞,小声说,想要告辞。
郭璞却执意不肯:“不行,今晚大家都要留宿,你也得住在这儿。你自己想想多久没来我家了。”说著,眯了眼,凑近苏锦生耳畔:“你昨晚上哪儿去了,一夜不归。莫不是有了相好,赶著去见?”
苏锦生想到司马绍,脖子都红了,忙假装喝酒,拿袖子掩住了脸:“好吧,我不走就是。”
如此,一群人说著话、吃著酒,直闹到月上西山,有人不胜酒力,沈沈睡去,也有人不知溜到哪里去了,屋中只剩苏锦生、郭璞,以及七、八个名士还在闲谈。
苏锦生见王敦不在了,便也放松下来,有时也跟著郭璞议论几句。不知怎麽的,话题便绕到了军事上头,那些士子原本就看不起武将,酒喝得多了,更是管不住舌头,有人便含沙射影地说:“纵是军权在握,名扬天下,武夫也还是武夫,到了清谈场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锦生知道王敦今天一语未发,这人明摆著是在嘲笑王敦。他虽不喜欢王敦,然而想到眼下北地失守,连皇帝都被匈奴杀了,这些朝廷官员却躲在江南一味清谈,不理正事,不由心头火起,冷冷道:“若是没有武夫挡住胡人,诸位哪里有命在此清谈?!”
这话说出来,众人都是一愣,连郭璞都忘了打哈哈,一个个怔怔看著苏锦生。苏锦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冷著脸说出这句话,很容易被他们猜成上谕,或别有天机。但是,他实在看不惯这些人,便也由著他们害怕,当下将手一甩,便出了正厅。
外头月色如水,铺满了庭院,只见垂杨下头立著个人,眉目笼在阴影里头,看不真切,但那宽宽的肩膀,苏锦生断不会认错。果然,他还不及避让,那人便迎了上来:“人说三世子能言善辩,当世才俊,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苏锦生倒退两步,几乎撞到假山石上,声音却还镇定:“王将军过奖了。”
王敦仿佛笑了笑,黑暗中只见一口白牙:“世子怕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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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忠心耿耿,我为什麽要怕?”
王敦闻言哈哈一笑:“好口才。世子那麽聪明,总该知道我为什麽来建康。”
这个问题,苏锦生刚刚在席间已经想过了,王敦镇守扬州,轻易不肯离开,建康跟扬州离得那麽近,十几年来,他也就来过一回,这次突然造访,又是跟湣帝的死讯一起到的,不用说肯定是为了王权交割。王敦手握晋室兵权,照说他来建康也不为过,怪就怪在他来得悄无声息,还托了郭璞私下找自己见面,这里头的文章,苏锦生倒想不透了。
“将军的深意,司马冲不知。”
“琅琊王马上就要登基,你就不想换个封号,把世子改成太子?”
“将军!”苏锦生勃然变色:“这不是我该听的话,也不是你该说的!”
“哦?”王敦又往前踏了一步,胸膛几乎抵住苏锦生的鼻尖:“我的世子爷,这世上就没有‘不该’这两个字。天下那麽多王爷,为什麽就你父王荣登大宝呢?那是因为有我,有我的雄兵百万,有整个琅琊王家在他背後撑著!只要你愿意,我也会站在你的身後。”他伸出大手,仿佛要把苏锦生一把捏住。
“不必了!”苏锦生偏过了脸:“这话你可以对我大哥说,对我二哥说。但不要对我说!”
“你二哥?”王敦笑了:“你以为司马绍会给他这个机会?”
苏锦生一怔:“什麽意思?”
“王将军……王将军……”回廊里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苏锦生听得出来,那是四儿的声音。
“我该走了。如果你觉得害怕,”王敦俯下身,逼视著苏锦生:“来找我。我会给你要的一切,而你,”他一把扣住苏锦生的脖子,那一刻,苏锦生真以为他要掐死自己,然而王敦没有,他以一种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动作,轻抚苏锦生的颈项:“你也有我要的东西,对吗?”
王敦走後,苏锦生越想越觉得不安,他来不及跟郭璞说一声,便离开了郭家。已是三更,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候,街上没有一个人影,苏锦生并不认得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然而莫名的恐惧驱动著他,让他在街上狂奔起来。也不知跑了多久,他发现自己竟然已回到了王府门前。
因为一路奔逃,他的一只鞋子已经跑掉了,绾发的簪子也不知去了哪里,可此时,苏锦生已顾不得这些,心里头的担忧压倒了一切,他举起胳膊,“!、!、!”猛锤门板。大门很快就开了,守门的见了苏锦生,又惊又喜:“阿弥陀佛,三世子,您回来了!”转过头,一迭声地叫:“三世子回来了!言艺,三世子回来了!!”
不多会儿,里头响起一阵里踉跄的脚步声,内侍言艺抢了出来,一把将苏锦生搂到怀中:“世子!你可回来了!”
苏锦生听他声音里带著哭腔,愈加心慌,扳著他肩头问:“到底出什麽事了?”
“二世子……”言艺的话只说了一半,眼泪就下来了:“二世子薨了……”
苏锦生只觉脑袋里“嗡”地一响,膝盖都软了,隐约听到言艺叫他:“三世子,您怎麽了?!三世子!”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到了檀木床上,屋里静得没有一丝人声,四周低低下著纱帐。司马绍伏在他枕边,正沈沈睡著,好像是守了一夜,实在熬不住,便睡过去了。
他刚刚醒来,心里有些恍惚,盯著帐顶呆呆地发愣,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麽事情,自己似乎并不属於眼前的世界,而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可是,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又是怎麽到的这里呢?他却一点都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是琅琊王司马睿第三个儿子,他的名字叫司马冲,昨晚他的二哥突然死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坐起身来,背上涔涔地冒出一层冷汗。
“冲,你醒了?”司马绍也睁开了眼睛,他伸出手来,捧住司马冲的脸:“昨晚怎麽就昏过去了?是不是郭璞又灌你酒了?”他又凑近了一些,前额紧贴著司马冲的额头:“你吓死我了。冲,你知道不知道,我急死了,真急死了……”
司马冲望著他,贴得太近,司马绍的面目模糊了,然而那双眼睛却黑得浓烈,里头的深情更是溺得死人,司马冲心头一软,垂下眼,再不敢看他。司马绍趁势把他捺进怀里,紧紧抱著:“以後别跟著他们乱喝酒了。你要出了什麽事,我怎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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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冲望著他,贴得太近,司马绍的面目模糊了,然而那双眼睛却黑得浓烈,里头的关切之深更是溺得死人,司马冲心头一软,垂下眼,再不敢看他。司马绍趁势把他捺进怀里,紧紧抱著:“以後可别跟著他们乱喝酒了。”
司马绍的怀抱那麽温暖,就是一块冰也被捂得化了,司马冲僵了半晌,终於伸出手来,缓缓地回抱住他:“言艺说,二哥死了?”
“嗯。”司马绍拥著他,没有动。
“二哥怎麽死的?”
“暴病。太医来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绍,”司马冲把头贴在司马绍的心口,听著他的心跳:“你难过吗?”
司马绍没有出声,他的心跳是那麽平稳,听不到一丝异动。
“你哭了吗?”
“冲,你知道的,我不会哭。”司马绍托起他的下颌:“你到底想问什麽?”
“你知道我要问什麽。”司马冲攥住司马绍的胳膊,仿佛要从他身上抠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答案,然而司马绍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目光平静,近乎冷酷,这样的绍是司马冲所不熟悉的。
荀氏曾经说过,偌大一个王府,司马绍只有他一个亲人,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司马绍何尝不是他的唯一?他尊重绍、仰慕绍,深深地眷恋著这个哥哥,从来没有一丝的怀疑,在他看来,绍是那麽高大,又是那麽温柔。也许正是这盲目的信任,让他忽略了绍的另外一面。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强大的王权面前,这个男人会做出什麽。
“你怎麽可以?”司马冲的声音都在发抖:“你们是同胞兄弟,就是看在你娘的份上,你也不能……你怎麽忍心?”
“哈,”司马绍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杀了他?你真是这样看我的?我知道,这个王府,不,整个建康的人都会这样猜!都会这样说!但是,”他气到极点,一把推开了司马冲:“我想不到,你也会这样!我总以为你是不一样的,你是知道我的……结果,你跟他们一样……连你都不信我!”
他急怒之下,起身就走,却被司马冲死死拉住:“绍!”
司马绍挣了一挣,到底不忍再推他。司马冲抬起头来,紧盯著他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有做过。”
“你到现在还不信我?”司马绍眼中的怒火渐渐转为悲伤:“我不这麽说,你就不信吗?”
“不。”司马冲摇了摇头:“是你这麽说,我就信。”他抱住司马绍,把头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衣褶:“你知道的。你说什麽,我都会信,我相信你不会骗我。”
司马绍看著缩在自己怀中的弟弟,许久没有吭声,半晌,他终於伸出手来,把司马冲拥进了怀中:“我没有。”
他低下头,亲吻司马冲的头发:“我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他们信也好,不信也好,又怎麽样呢?可是,你不一样……”他收紧了胳膊,轻轻摇著他,好像司马冲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好像他也还是个孤独而倔强的少年,好像他们成长中最依赖彼此的时候一样:“冲,我只有你。”

这天之後,又过了两日,琅琊王司马睿在建康为湣帝大肆发丧,一时之间满城素裹,百业暂息,然而琅琊王府的角门却空前地热闹了起来,素幡之下,车马如织,大小官员往来不绝。
等到丧期一过,以王导为首的文武百官便向司马睿上书,请他继承大统,司马睿自然有一番推拒,群臣再请,如此三两回後,终究择了个吉日,司马睿身著皇袍,面南登基。
这件事,就算不好说喜事,也算是家里的大事了,但是司马冲怎麽都提不起兴致,从王子到皇子,对他而言,真的就是换了一个字而已。
司马冲的母亲石氏却大不相同,被封为婕妤後,她的脸色都明亮了许多,走起路来更是把下颌抬得高高的。见司马冲连日埋头在书案前,不知写些什麽,她便皱了眉问:“这是写诗还是作赋呢?你别整天跟那郭璞帮子疯子学,小小年纪,只知道喝酒、度曲,哪有个皇子的模样?”
“我没写诗。”司马冲垂著头,手中的毛笔一刻未停:“我在写二哥的祭文。”
石婕妤听了这话,冷笑一声:“人都死了,写这个做什麽?你整天窝在房里,谁会记你的好了。趁著这几日你父皇兴致正高,你还不去陪陪他,跟他亲近、亲近,再不然就是出了门,去各家走动、走动也好。你可知道,王导已当上扬州刺史,又领了中书事,他堂哥王敦更是被加封了大将军。往後琅琊王家的人,可都是过了明路的国之重臣了,你要上进,仰仗他们的地方可就多了……”
司马冲本来就怕母亲念叨,听到王敦的名字,心里更是一阵厌恶,当下便道:“我干嘛仰仗他们?”
石婕妤连连摇头:“你这个傻孩子。”趋近几步,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道,王敦已在你父皇跟前保举你做太子了。”
司马冲笔尖一抖,一团墨汁便化在了宣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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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婕妤“扑哧”一笑:“想不到吧?我也是昨天才得到的消息。司马绍以为弄死了老二就可以坐稳了太子的宝座吗?呸!谁不知道他做下的那些丑事?杂种就是杂种,什麽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可是,这也好,鹬蚌相争、渔夫得利,冲儿,这路他可替你扫平了,眼下又有琅琊王家帮你撑腰,不怕扳不倒他。那王敦也是个狠角色,实在不行,就叫他司马绍也来个暴毙!冲儿,你可要争气了!”
这话说下去,却听不到儿子吭声,石婕妤仔细一瞧,只见司马冲执笔的那只手正瑟瑟发抖,笔尖戳破了宣纸,好好一篇祭文,已经不成样子。
石婕妤也有些怕了,忙去扶他的手:“冲儿……”却被他一把挥开。
“我不要当太子!”司马冲豁然起身,脸涨得通红,嘴唇却是白的:“你想做什麽?你们到底想做什麽?非要把我们一个个都逼死吗?!”
他向来乖顺,石婕妤这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发火,当下便慌了神,连连摆手:“轻点,轻一点。”
司马冲抬起眼,紧盯著母亲,终於冷笑一声,撩开袍子,冲出门去。

等他赶到司马绍的院落时,只见廊下寂寂,没有一丝人声,德容正弓著腰,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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