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7-几度夕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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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7-几度夕阳红-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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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想把她拉回镇里。梦竹好像是生气了,她连连的摇头,要摆脱老妇人的拉扯,两人在路上磨菇了好半天。然后,梦竹毅然的一甩头,狠狠的跺了一下脚,跟着老妇人向镇里走去。她们从小茶馆的窗前擦过,何慕天抓住了梦竹和老妇人间几句对白的声浪:    
    “奶妈!你不会说我不在家呀?”    
    “好小姐,你妈的那份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叫我找你回去,我有什么办法?高家的又坐在堂屋里等……”    
    “你说找不到不就行了?”    
    “好小姐,你妈那个脾气我受不了呀……”    
    何慕天目送她们的影子消失在暮色昏茫的小街道里,靠进椅子中,他没来由的长叹了一声,然后坐正身子,握起酒杯,一伸脖子把整杯都灌了下去。掏出一张钞票,压在酒壶下面,他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向茶馆门外走去。    
    暮色已经布满了空旷的原野。远山隐约,杨柳堆烟。夜暮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来临。何慕天带着三分酒意,沿着石板小路,向梦竹站过的那棵柳树下走去。走了几步,他看到石板路上躺着一样东西,拾了起来,是梦竹的那朵蓝色的小花。他审视着这朵花,蓝色的花瓣向外铺开,微微卷曲,如同木耳边一般。浅黄色的花心伸了出来,在晚风中楚楚可怜的颤动。他站住,靠在柳树上,和梦竹做过的一般,把花朵送到鼻子前面,没有嗅它,而是轻轻的在唇际摩擦。    
    夜来了,何慕天回到宿舍里,打开柜子,把那朵蓝色的小花放进一个精致的、雕刻着小天使的木匣子里。在那木匣中,有他逐日收集的一些东西:一条缎带,一朵枯萎的菊花,半枝折断的杨柳,一条白底子碎花的麻纱小手帕,还有一张纸,上面是一阕涂得乱七八糟的词,他还记得梦竹靠在杨柳上,拿着铅笔,涂涂抹抹的写这阕词的神情。词的题目是“杨花”,内容隐约可辨,大致是:    
    “春漠漠,香云吹断红文幕,红文幕,一帘    
    残梦,任他飘泊!    
    轻狂不奈东风恶,蜂黄蝶粉同零落,同零    
    落,满池萍水,夕阳楼阁!”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写完了,却不要了,随手那么一扔,让它被风卷去。他锁好了匣子,和衣躺在床上,却看到枕头边放着一封信,一看信封寄自昆明,和那熟悉的笔迹,他就没有心情拆阅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他脑子里是成千成万张相同的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那两条摆动的发辫。    
    “我是怎么回事?”他自问,甩甩头。“近来,我是真的疯了!”    
    瞪视着桌上的桐油灯,他一动也不动的躺着,接着,就猛的坐起来,拆开了那封信,下决心似的抽出信笺,看了下去,信写得十分简单:    
    “慕天:    
    暑假一别,将近三个月了,你总共写了一封信,该信连标点在内,是二十七个字。想必你忙于作诗填词了,是不是?    
    ‘家’是你厌倦的,我知道。‘我’也是你厌倦的,我也知道。未来的那条小生命,大概也是你厌倦的。如今,家只是你的经济供应站,是吗?不过,记住,我是你家三媒六聘娶过去的,你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我总之是你的妻子,别以为你在重庆的所行所为我看不见,我想你了解我的个性的,你还是安分一点好。    
    另汇上本月份你所需之款项。即祝    
    健康    
    蕴文”


第三章不关风与月(2)

    看完了信,一种强烈的愤恨和反感抓住了他,还是那种口吻!还是那副态度!他眼前立即浮起蕴文那向上挑起的浓眉,和圆睁着的大眼睛:    
    “我要这样,就是这样!”    
    “去你的吧!”他把信撕碎了,往字纸篓里扔去。蕴文,婚前的她又是副什么样子?专横、跋扈、而美丽。大眼睛一瞪,浓眉一掀,别有种巾帼英雄的味儿。可是,自己为什么从来无法“爱”上她?大家说她是美人,追求她的人那么多,可是自己就无法“爱”上她!两家联婚之议一起,他还记得在她家客厅里,她大胆而专制的逼视着他,强逼他回答她的问题:    
    “你爱不爱我?你说!马上说!”    
    “不知道!”他平心回答。    
    “什么叫不知道?”她的大眼睛圆睁睁的盯着他,有股恶狠狠的味道,乌黑而卷曲的睫毛翘得像两排黑色的羽毛扇。虽凶狠,却美丽,美得使人迷惑。她的身子倚着他,脸贴近他,火剪烫过的头发拂着他的下颚,那股脂粉的香味冲进他的鼻子,使他不止迷惑,而且晕眩。“你说!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他固执的说,但她的野性和美丽确实使他感到刺激和心动。“还不知道?”她挑起眉毛凝视他,然后眯起眼睛,点点头说:“我会让你知道!”    
    她会让他“知道”?没有,她没有让他“知道”,她只让他“迷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她缠住他,不给他喘息的时间,也不给他思索的时间。她的浓眉大眼整日整夜浮在他面前,她执拗而带着命令的声调每分每秒响在他的耳边,她的大裙子,她的艳丽和服装,她惯用的香水气味,她喜欢跳的舞曲,她的这个,她的那个,把他层层包裹,紧紧卷住。她是世家之女,他是世家之子,她的姐夫是他的好友,一切顺理成章,他们在昆明结了婚,那是民国卅一年的春天。他永不能忘记婚礼上她那对盛满了胜利之色的眼睛,和洞房中她的“迫供”:    
    “你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他装傻。    
    “你爱不爱我?”    
    “不爱你怎么会娶你?”    
    “那么,你说你爱我,你说你生命里只会有我一个,你说你将终身臣服于我,不再对任何别的女人看一眼。”    
    “何必要说?我已经娶了你,你当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    
    “不行!你一定要说!我要亲耳听你说!”    
    “何必呢?这没有意义。”    
    “谁说没有意义?”她的大眼睛逼视着他,充满了固执和坚定,“你要说!你一定要说!我非听你说不可!”    
    “没道理的事!”他皱起眉头。    
    “没道理的事吗?”她的头俯近了他,美丽的脸庞贴在他的眼前,那对大而黑的眸子直射入他的眼底:“你不说吗?你不肯说吗?你不爱我吗?”    
    “好的,我爱。”他屈服了。    
    “你生命里只有我一个?”    
    “我生命里只有你一个。”    
    “你永不爱别人?”    
    “当然。”    
    “你将为我做一切的事?”    
    “一切?”他问。    
    “嗯,一切。”    
    “别傻了!”他抱起她,抛在床上。    
    “不,你要说!”她固执的。    
    “说什么?”    
    “你将为我做一切的事!”    
    他望着她,她躺在床上,瞪着大眼睛,任性,坚决,而美丽。像一只漂亮的、带着几分原始的野性的雌豹!那脸庞上有着热情的火焰,周身都放着青春的热力,是一团燃烧着的火,那眼睛里也有着火,可以烧熔一切的东西。    
    他再度屈服了。    
    “我将为你做一切的事!”他闷闷的说。    
    她一下子卷到他面前,拥住了他,她的胳膊缠着他的脖子,她的嘴唇堵住了他的,那火似的身子紧贴着他,她的长睫毛抬了起来,他望着她,看到的是一个征服者的眼睛,里面盛着的不是属于女性的柔情,而是属于胜利的骄傲。    
    这就是他的妻子,一个征服者!在她面前,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丈夫,他必须习惯于她的命令语气,她的骄傲神态,和她那带着点虐待性的感情。一次,她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梳子不小心落到地下,她从镜子里望着他,静静的用她那习惯性的命令态度说:    
    “慕天!给我捡起来!”    
    他一愣,他不喜欢她脸上的那份傲慢,和眼睛里那近乎揶揄的神情。摇了摇头,他说:    
    “你只要弯弯腰就捡起来了!”    
    “我不!我要你拿!”    
    “为什么?”    
    “你说过你将为我做一切事情!”    
    “这是不合理的,我是你的丈夫,不是听差的!”    
    “如果你爱我,你就给我捡起来!”    
    “我不捡!”他干脆的说,望着镜子里面她那张已经浮起愠怒之色的脸:“这与感情无关,而是自尊心的问题,你为什么希望你的丈夫没有丝毫丈夫气概?”    
    “什么叫丈夫气概?”她反问,“一个好丈夫会为他的妻子做一切的事!”    
    “这并不必须由我来做,在你,也只是一举手之劳!”    
    “我不!我就是要你做!”    
    “我也不!我没道理要像个奴才般由你吩咐!”    
    “如果你爱我,你就可以没有自尊!”她叫。    
    “我不能没有自尊!”他也叫。


第三章不关风与月(3)

    他们两人在镜子中对视,然后,她一下子车转身来,面对着他,眼睛里冒着火,眉毛竖着,像只被激怒的野兽,对他狠狠的嚷:“那么,你是骗我了,那么,你根本就不爱我!”    
    “这与爱情无关……”    
    “有关!”她大叫。“随你怎么讲,你不能希望我做你的奴才!你根本不正常,你变态!”何慕天也叫着。    
    她咬住嘴唇,瞪视着他,好半天,两人就僵持的站在那儿,彼此都虎视眈眈的望着对方。然后,她扬了扬头,眯了眯眼睛,黑眼珠从两排羽扇状的睫毛下注视他,从齿缝中逼出一句:    
    “你到底捡不捡?”    
    “不捡!”    
    “捡不捡?”    
    “不捡!”    
    “捡不捡?”    
    “不捡!”    
    她抬起睫毛,望着他,突然的笑了。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微笑的眼睛生动而温柔的盯着他。她摇摇头,一声叹息,轻轻的说:    
    “为什么你这么犟?慕天?你知道我多爱你?爱你这份硬脾气,爱你这份男儿气概!”她吻他,丰满而潮湿的嘴唇充满了诱惑。长睫毛下藏着那朦胧的黑眸子,美得像雾,热得像火。“我爱你,慕天,我渴望你爱我!全心全意的渴望!”    
    他不由自主的反应她的热情,她的美使他迷惑。    
    “我爱你,”他喃喃的说,回吻着她。“我真爱你。”    
    “那么,又何在乎捡一捡梳子,如果一个小举动能表现你的爱情的话,你又为什么要吝啬弯一弯腰而宁可让我难过?”她轻声的问,嘴唇擦过他的面颊,在他的耳际蠕动。    
    “假若你一定要我做,”他弯腰拾起梳子:“这又算什么?如果你一定认为这样才能表现爱情。”他把梳子递给她:“喏,给你!”    
    她伸手接梳子,但是,一瞬间,他在她扬起的睫毛下看到了她那胜利和狡黠的眼光,她的嘴边挂上了笑,征服者的笑。仿佛在嘲讽的说:“怎么样?你还是捡了!”他怔住,心中突然涌上一阵被欺骗和捉弄的感觉,与这感觉同时而来的,是强烈的愤怒和受侮的情绪。他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怒气使他四肢发冷。夺过那把梳子,他用力的从敞开的窗口扔了出去。然后,他推开她,甩甩袖子,带着满腔发泄不尽的怨气,冲出家门,在附近的小吃馆中,喝得酩酊大醉。    
    “梳子事件”只是一个开始,从此天下永不太平,类似梳子的事件一天要发生许许多多次。“妻子”,这就是“妻子”吗?一个专横的暴君也不过如此……    
    “我要这样,就是这样!”    
    他用手抹抹脸,桐油灯的火焰在颤动,宿舍里,好些同学在喧哗的谈话,但他什么都没有听到。“我想你了解我的个性,你还是安分一点好!”怎样的口气!怎样的“家书”?特宝一天到晚摇头晃脑念:“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如果都是这样的“家书”,恐怕还是少收到一点好!    
    “喂,慕天!”有人喊。    
    他没有听到,仍然陷在自己的思潮中。    
    “喂喂,你怎么?老僧入定吗?”一只手压在他的肩膀上,他惊醒了,是胖子吴。    
    “干什么?”他无精打采的问。    
    “募捐。”胖子吴嘻笑着伸开了手掌,“南北社的聚会,明天轮到我做东了,小罗他们选择了艺专附近的黄桷树茶馆。怎样?有吗?”他掏空了自己的口袋。    
    “拿去吧,我家里又寄钱来了。”    
    “好,我总共欠你多少了?”胖子吴问:“有朝一日,我胖子吴有了钱,连利息还你。”    
    何慕天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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