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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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谣-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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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正是望月之时,皓月当空,一河的银波闪闪烁烁。泥滩,更如似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那数不清的鳞片,亮得惊心动魄。
    河子的耳畔,又是那“嘻嘻”的笑声响个不停;河滩弯弯,在月光下如鱼在动——笑声像是从那儿发出的。
    瞅着水中一晃一晃的大月亮;一会儿圆,一会儿扁,他觉得像船儿,在漂,在漂……
    风中,不时传来阎大浪那亮如洪钟的声音。
    他嗔道:“又是唤我——天天这样唤我,天天把我当细娃看,如今我……”只好转头往木棚棚走,但总也舍不得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那河、那滩。抬头望着明月,他走,月也走;他停,月也停,十分有意思。一会儿,他望见:月中那阴影,幻化成一双美丽的鞋儿,在欢快地蹬着、蹬着……
    “河子——河子——”阎大浪的叫声更急切了。
    他猛一收神,月中,什么也没有了;长天之上,一如消失了小船的河面。咬咬厚嘴唇,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自言自语道:“我这是咋哩?站着走着就能做梦?大人们,皆有这本领吗?”
    回到棚子,阎大浪问:“哪儿去哩?”
    河子耷拉着脑袋,郁郁地答道:“河滩溜弯儿哩!”
    阎大浪望着他那神情,拿指头戳了他额头一下,笑道:“你小子呀,这一向是咋的哩?当心鲤鱼娘娘把你魂儿勾走哩!”
    他没有吱声,用手摸摸额头,躺下就睡。但那双不安分的毛眼眼,总是望着棚外那轮明月。
    他的旁边,几个铺位全部空着——显然,根子、井子们现在正在村里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另一个三角木棚棚,比别的都大出好几倍;走滩用的纤板纤绳,捞河用的长竿铁钩……所有工具,都按秩序堆放在这儿——这便是纤班班主阎大浪的居所。
    阎大浪也没睡,他正蹲在棚外抽旱烟。他上身裸露,月光在上面闪闪发亮,像一尊雕塑。嘴里吐出的烟雾,一口一口飘向明月。背后,是银河般的大黄河。
    不知过了多久,河滩之上传来一片美妙动听的响声;由远而近,如水浪拍岸,又似月琴在弹。对此,阎大浪无动于衷,边抽烟边自语:“鲤鱼又来哩——过东山崖哩——过湾儿哩——过漩涡哩——进滩哩……”不用看,他就知道,河滩上正在发生和继续发生的一切。
    正望月痴想心事的河子,听见响声,猛然从铺上弹起——他仿佛听见了“嘻嘻”的笑声,静了静心,凝了凝神,经过仔细认真辨认,他才叹了口气说:“不是女娃……槐花汛哩,鲤鱼进滩交尾哩……”显然,他对黄河的这种情形非常熟悉。
    外边的响声越来越大,动静越来越强烈,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闹腾。
    那些声音中,还夹杂着外地难民的欢呼声和不绝于耳的争吵声:
    “这么大的鱼呀,红红亮亮,像人似的,多好看呀,都快来呀!”
    “鲤鱼冲滩哩,这么多呀,快来逮呀……喜煞人哩!快逮上岸煮了吃……”
    喧声四起,像年关里下饺子一样热闹。
    纤班却按自己的规矩行事:阎大浪收起烟袋锅,顺手抄起玄色衫子,胡乱往肩上一披,习惯性地咳了一声,就山一样地站起身来。
    河子并没有脱衣。这会儿,他抄起一根木棍,“喝”了一声,就跃出棚棚。
    从另外几个棚棚里,这时也“呼呼啦啦”窜出几条彪形大汉来……
    他们跟着阎大浪,谁也没说一句话,不约而同来到河滩,一步一步逼向那些正在兴奋逮鱼的难民。
    听见河滩的动静,根子一把推开杏花,慌忙跳下炕来,穿好裤子,毫不犹豫地破窗而去。
    炕上传来杏花凄惨的叫声:“挨千刀的……你就这么狠心扔下我呀!河滩有甚鬼怪,把你的魂勾去哩!”
    根子有一声没一声地回应:“纤班的事,你女人家家的不懂……告诉你妈,得空我来修窗户……”说罢,一个“鹞子翻身”跃出院墙。
    井子也听到了动静,他从麦草垛里爬出来,慌慌张张,边穿衣裤,边向四周张望,来了个“银狐出洞”,翻了两个“金刚跟头”,就朝河滩迅跑。
    身后的草垛,紧接着爬出个女人来,伸手抓了几下井子,却没抓着。女人披头散发,狂追狂喊:“还没给钱哩……你咋跑哩,还没给钱哩……快快停下,还没给钱哩……”
    “嚎你妈的甚!”井子压低嗓门道:“让满世界都知道呀?好乖乖,听哥话,我明儿再来……”
    “咣当!”井子给女人扔下几块光洋,还想安抚一番,交代几句,但想了想,甚也没说,就匆匆离去。
    女人拾起钱,好一阵激动,抖抖瑟瑟地不知说什么好。“扑通”跪了下去,望着井子渐渐远去的背影,不解地自语:“这人,刚还好好的,只闹了一半,转眼就象抽了风似的往外跑,是咋的啦?”
    滩里,阎大浪率领着几十条汉子,一字儿排开,像一排山,平平地压了过来。
    井子和根子,气喘吁吁地跑来,二话没说一句,就加入了行列。
    他们的队伍,如潮水似的滚滚向前……
   “放下!”阎大浪一声断喝,吓得李老六等外乡人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肥大的鲤鱼,在这些吵吵嚷嚷的难民们脚下跳跃翻腾,闪闪发光。
    “外乡人,你们不知道吧!”河子对仍然欢乐逮鱼的人们嚷:“这是黄河鲤鱼娘娘验人心哩!凡做下恶,就不得好报,快住手呀!”
    根子上前一步,说道:“知道么?咱鲤鱼滩敬鱼若神,谁敢祸害它,老子就要谁的命!”
    阎大浪见难民们住了手,便不再动怒,声音低了八度,挥挥手说道:“不知不为罪……这些黄河大鲤鱼,年年都从千里万里之外聚到这儿,你们说,来这儿做甚?鱼通人性呀——鱼是娘娘的化身呀……”
    李老六鼓着蛤蟆眼,搓着一双满是泥水的手,仿佛一下子就长了不少学问。“对不住……对不住……”他点头哈腰地说道:“都怪我们太孤陋寡闻,甚屁事也不懂得,甚神仙光也没沾上……实在对不住,都怪我们饿晕了头,原来这是些仙鱼呀……”接着,就“啪”地朝阎大浪和纤班跪下,他诚惶诚恐说道:“我们错哩……阎班主呀,大人莫记小人过……你们从河里救了我们,我们却……”
    阎大浪打断了他的忏悔道:“要跪,该给鱼神跪才对呀!”
    李老六和难民,急忙转过身子,齐齐儿匍匐在地,冲着黄河跪拜起来。
    人们眼前,河滩沿水一线,在月光照耀下,亮闪一片,亮闪一湾……
    有些鱼儿,游的出滩太远,在泥中劈里啪啦地翻腾,要想返身,就显得困难了。
    井子和根子等人,不由分说,跃进泥浆中,又是抱又是搂,帮它们返回水里。
    河子的眼前,又呈现出儿时看大人们和鲤鱼嬉戏的场面,不由兴奋起来,叫道:“我——来——耶……”
    他看见,一条红红亮亮的大鲤鱼在泥中跳来跳去,就上前去帮忙。
    “啪啦……”他被那大红鱼一尾巴打倒,满头满脸皆是泥浆。顿时,分不清眉眼,混混沌沌,活像年关女人们蒸的面花里嘴眼含糊的大阿福……
    阎大浪大笑道:“小子,知道鲤鱼娘娘的厉害了吧?还敢不听大人的话?哈哈哈哈……”
    李老六和十里八村的难民们颤颤巍巍地退去,嘴里仍然念念有词:“对不住……实在亵渎神灵呀……”阎大浪和根子、井子等纤班的人,也转身退去。
    泥猴似的河子,被根子拽着往前走。他用力摔脱对方的手,执拗地又转身回望:银亮的水湾,银亮的声音……没有人的泥滩,是鱼狂欢的天堂……
    回到棚里,井子和根子对视而笑,说着“好事全被搅和哩”,就各自倒头,很快睡去,梦里还在笑着发出“哥对你好……哥给你洋元……”的呓语。
    井子的鼾声,像雷一样响亮;根子却一个劲地说着梦话,使得河子坐起身来,根本无法入睡。这一向,他的听觉特别灵敏,无论是风里搅和着的鸟鸣声、马叫声、水流声……皆能分出甚是甚。他听见:无所不在的鱼声之中,似乎裹有“嘻嘻……嘻嘻……”的笑声!他用手扯扯自己的耳朵,好一阵亢奋,好一阵激动,好一阵不知所措,自语道:“真的吗……我听见些甚?咋可能哩……我听着了好熟悉的笑声……”不敢自作主张,也不敢太相信耳朵,他慌忙扒醒根子,让他听。
    “你烦不烦?”迷迷糊糊的根子揉着眼道:“深更半夜的,非要让我帮你听,到底听甚么?”
    河子的手热乎乎的,一边推根子,一边冲他说:“快听快听——又笑哩……快听快听,咱那河滩上,是有笑声吧?根子,快听快听……”
    根子没了睡意,就伸长脖子聆听起来,说道:“好像……是有笑声……是女娃笑声……”
    河子还不放心,又将井子扒醒,要他也来听。井子认真听了听,还是一脸的淫相,“嘿嘿”了几声,接着,又“嘿嘿”起来。
    “没错,是女娃在笑,”井子说道:“河子呀,我听得真真的——这女娃,正是白天那红衫妮儿……快逮住她操一回……嘿嘿……舒服得很哩……”
    河子听不得这话,推了井子一把,忽地站起,说道:“走,咱快去看看!”
    “嘿嘿……”井子来了劲,笑道:“衣服也不穿哩,嘿嘿……省得一会儿脱哩……”
    “你别去!”河子挡住井子的去路,厉声叫道:“这可不是一般事情,你若胡为,我就敢宰了你!”
    井子立马不再“嘿嘿”了,吃惊地望着河子,嘴里喃喃道:“看把你急的……对于女人嘛,哪能那样认真?”
    “咱三人皆去看看,”根子打了个圆场,说道:“互相间有个帮衬,岂不热闹些?”
    于是,兄弟三人起身,同向河滩奔去。
    河子心里有事,血在身上热得像开了锅似的,跑起来恁快,不想让他们两个占了先。但是,井子和根子,被“嘻嘻”的笑声吸引着,谁也不肯落在后面。
    跑着跑着,河子们望见:河滩之上,果然有一妮儿,在鱼的沸腾之中,欢乐地跑着跳着,笑声一片。
    月光,笼在她的身上,像给她披了一身高洁的银纱,随着清脆的笑声,银纱一闪一耀,美妙无比。
    河子看得如醉如痴,喃呢道:“咋这么好看哩……她会游水……她没有死……她是咋样跑到这来的……”
    根子说;“是个妮儿,咱追她去!”话没说完,就向舞蹈着的女娃跑去。
    井子也追上去,怪声怪调地喊叫着:“妮儿,跟哥吧!哥给你光洋,让你有吃有穿,能活人哩!”
    那女子,似乎发现了这哥仨,她“嘻嘻”直笑,身轻如燕地向前跑着、舞着……
    见井子、根子已经冲向前去,河子也毫不示弱,吸一口长气,玩命追了起来。
    女子边跑边笑——边笑边跑——月光中飘荡着银亮银亮的脆笑:“嘻嘻嘻嘻……谁逮住,我就跟谁……嘻嘻嘻嘻……快来逮呀……”
    河子兴奋地对根子说:“是晌午那妮儿——她没死!”
    根子说:“这红衫妮儿,长得不赖!”
    仨兄弟中,河子跑得最快,而那女子跑得更欢。鱼儿在蹦跳,女子在欢笑。她像腾云驾雾的天仙,翩翩跹跹,何其可人……
    由于根子先前和杏花发生过故事,井子也串过难民女人,追着追着,他俩就无可奈何地喘息道:“累煞哩……累煞哩……”瘫倒在泥滩之上……
    年轻力壮的河子,有的是力气。可他也没追上红衫女娃,只好垂头丧气地返回了岸边。
    不知何时,阎大浪也来了,吸着旱烟问河子道:“愣娃,你咋不追哩?”
    “她跑月亮里去哩!”河子说。

 第十六章

    甚他妈的河伯老儿,还想跟我睡!姑奶奶这便做你根子的娘娘,让那老狗日的永远当乌龟!
    1 天,亮了。
    鱼,退了。
    阎大浪与河子、井子、根子、王二愣等人,就着大葱,边吃槐花窝窝边向虎狼湾那边张望:河面空荡荡,除了浊浪还是浊浪,哗哗啦啦的甚也没有。
    河子说:“这忒闲哩!闲得人要发疯发狂!”
    “都跟着,”阎大浪一口将窝窝吞下,向众人挥挥手道:“去看看,看咱救下的那些难民,而今眼目之下,活的咋样?走!”
    一声令下,路子、岩子、根子、井子等人,就跟着他们的班主向村里走去。
    一根筋的河子,不管发生了甚事,那颗年轻驿动的心,已经对泥滩放不下了。“叔,我昨天去过哩,”他对阎大浪说道:“你们去吧,我候在这,给咱看棚棚……”
    “不行,不行,”阎大浪没等他说完,就坚决地吼道:“都跟着我走!”他连头也不回,背着手,在前面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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