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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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谣-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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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不行,”阎大浪没等他说完,就坚决地吼道:“都跟着我走!”他连头也不回,背着手,在前面走。河子没方子,只好跟着大伙集体行动。
    路过麦场,他们见孔秀才和李老六等人神神叨叨,不知在议论些甚唠唠事儿。“咋哩?这般鬼鬼祟祟做甚?”阎大浪上前问道:“到鲤鱼滩哩,有话就大大方方说,怕甚嘛?”
    孔秀才见纤班的人过来,将身子闪向一旁,鞠躬点头,暗地里向难民们做手势,不再说话了。
    李老六却没有弄懂孔秀才的意思,伸长了脖子,告阎大浪道:“昨晚上,我们遇到鬼哩,世上真的有鬼,是个女鬼,就在场院边跳舞唱歌……”偷看了阎大浪一眼,他抖抖地说:“今天早晨,我起来一看,吓了个半死,从娘娘庙领来的槐花窝窝皆不见哩!适才,我们想去再领,孔秀才硬是拦着不让领,说是鲤鱼滩也不容易,让大伙忍着……”
    “哈哈哈哈……”阎大浪仰头笑起来:“哪有什么鬼?你小子是饿昏头哩,想串女人了吧?哈哈哈哈……”
    听着难民们的话,河子心里“忽”地一紧,上前问道:“女的?长甚样儿?”
    阎大浪瞪了河子一眼,叫他别开腔,又转身朝向孔秀才说道:“你老人家说说,果真丢了槐花窝窝?”
    孔秀才只是点头,石头镜子一闪一闪,用沙哑的嗓子回道:“是的——真的没吃食哩……”
    根子拿眼瞥了瞥瘦骨嶙峋的李老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可别编瞎话呀——说什么神仙下凡,偷了槐花窝窝。我听杏花说,你们中间就有人手脚不干净,爱偷吃食……”
    李老六知道他在说谁,急忙带着哭腔辩解:“我真的没偷——我真的没偷呀!这等丧天良的事儿,要是我干下的,天打五雷轰!”
    阎大浪不想听发誓赌咒了,临离开这儿时,就吩咐孔秀才:“查一查吧,家贼难防哩……”又补充一句:“我们窝棚棚里还有些槐花窝窝,呆会让河子给你们送来——日后,有甚事,只管来找我!”
    一行人呼呼啦啦,来到烟雾缭绕的娘娘庙,见阎玉水正指挥村里一干妇女,给难民们分早粥,又见她女儿杏花等人,给端着粥的人群挨个发着槐花窝窝。
    杏花在嚷:“一人一个,多了没有……”当看到根子时,脸一红,嘴一抿,不再高声高调地向难民喊话了。
    根子凑上去,小声对她道:“告诉你妈准备些木方,今儿我得空,后晌给你家修窗……”
    河子却多了个心眼,从难民堆里过来,挤开正在说悄悄话的根子,认真问道:“杏花姐,快数数看,你篮子里——这槐花窝窝,够不够数儿?”
    “够的,够的,”杏花不想理河子,敷衍了事道:“夜间谁还敢来偷?”
    阎大浪仿佛想起了什么,大步流星奔过来,一把抓住篮帮,厉声道:“杏花,给我数数看!”
    杏花冲根子做了个鬼脸,捋捋秀发,只好一五一十地数起槐花窝窝来。数着数着,她尖叫起来:“呀……明明是三十个,我刚发了六个,咋剩二十个哩?那四个哪去哩?”
    阎大浪这就把杏花母亲阎玉水找来,用心询问。阎玉水也被问得一头雾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阎大浪猛地转身,大手一挥,声如洪钟道:“你们在这忙吧!该干甚的干甚去,难民就交给你们哩!纤班的人,皆跟我回棚棚!”
    回到窝棚时,他们面面相觑,好不惊讶:竹篮里的槐花窝窝全没了。
    阎大浪抠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说道:“真他妈的遇着怪事哩……咱才吃过收拾好,明明刚还在哩,一转眼工夫,就他妈的……”
    井子急忙跑到大棚棚,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向阎大浪报告道:“怪哩,咱捞的花布、棉被、箱子、柜子、桌子……甚也没丢。偏偏这……”
    “许是难民干的!”根子说:“人要是饿急了,世上甚事做不出?”
    “不像!”阎大浪说:“我相信孔秀才的话!”又命河子去向杏花要些槐花窝窝,快快给还没吃饭的孔秀才他们送去。
    在大家急着破案之时,河子发现,棚边,有一双纤巧的脚印儿。顿时,耳畔响起了“嘻嘻”的笑声,赶紧应了一声,领下任务,匆匆离开。别了大伙,他细细瞅了瞅那脚印,脑中不由浮现出“红鞋鞋蹬玩太阳的情景”来。于是,急忙贴着棚沿沿,他一路过去,神不知,鬼不觉,自言自语道:“她上岸来哩……她又吃食哩……”拿脚悄悄将那些鞋印抹掉了……
    接下来的日子,阎大浪领着河子、根子、井子、岩子等人仍然天天去捞河,再也没捞到人了,但却隔三差五发生吃食被偷的怪事……
    2 一天,阎玉水带着杏花和阎五家的、阎立土等村里人来到阎大浪身旁,商议往后该怎么办。此时,她从头上抹下汗巾,擦去脸上的汗珠,对阎大浪和纤班的汉子们说:“我嫂子遇害前,就发下话哩,这鲤鱼滩是庄里人的,也是纤班的,不论大事小事,都要跟你阎班主商量着闹,今天我来……”
    阎大浪打断她的话说:“甚事嘛?”
    阎一石也歪歪斜斜地走上前来,咳嗽一番,想说话而说不出口,就指指阎玉水道:“你说吧,你说吧。这两天咱商量的那些话,不要磨不开情面,都告诉他吧!”复又拼命咳个没完。

    阎玉水与阎五家的等人对了对眼神,说道:“发这么大的洪水,你们整日没船可拉——来捞河吧,又毫无收获——而我们的庄稼地里,草都长得比苗高哩,眼瞅着,这一年的收成就叫草给吃掉哩……”
    捞了这么多日子,总也没有捞着赵家的人,阎大浪的心越来越紧,常常自言自语:“如此看来,这一家比当年李家还惨,真被灭绝哩!”明知毫无希望,他仍然率领着纤班每天下滩,阎玉水曾经派阎立土等人来劝过多次,他理都不理。
    而今眼目之下,见阎玉水亲自出马,根子急忙上前一步,首先表态:“婶呀,你是想让我们帮村里务庄稼,锄野草——这行啊,反正每天甚事也干不了,不如到庄稼地里,滚一身土,出一身汗,图个痛快!”
    河子的心,无论甚时候都连着这条说不清,道不明的大黄河。他慌忙打断根子的话说:“依我看,咱还是守望这道湾吧,不定哪天……”
    根子抢白他道:“你小子还想好事呀?那红衫妮儿,再也不会出现啦。”
    河子好一阵脸红,想争辩几句,但脑子却“嗡嗡”作响,不知道从何说起。
    “嘿嘿……”井子的黑脸因激动而横肉飞腾,大叫开来:“到村里好啊——到村里好啊——白天干活,夜间住房!咱这就走……”
    “闹甚闹!”阎大浪吼道:“我心里烦着哩!”
    他又对阎一石、阎玉水等村里人说:“你们先回去,容我想想再定!”
    阎一石还想说什么,阎玉水深晓阎大浪脾气大,不敢招惹他,拉着村里人匆匆离去。
    他们走后,阎大浪命河子、根子、井子等人演习华山武功,自己却独独坐在那儿,眼望着黄河波涛,思念起了他的阎赵氏……
    不知何时,身边静悄悄地出现了鱼儿姑娘。她并没和井子、根子们打招呼,将大辫子往身后一甩,就从竹篮篮里拿出精心制作的虎头面花,轻声对阎大浪说:“今儿,是我婶的生日,她不在哩,我知你老人家在想她哩,便来看看你……”
    “哦……”阎大浪的思绪被拉回来,有点拘束,抠抠脑袋道:“鱼儿呀……你来哩……”
    鱼儿一边应声,一边拿出油绳、香饽饽和热腾腾的红鸡蛋,一股脑儿捧在阎大浪面前。
    阎大浪好一阵激动,慌忙接过吃食,眼中噙着泪花,望着鱼儿,声音瓮瓮地道:“娃,婶子的生日,你年年都记得好清呀!是个孝顺姑娘,她没有白疼你,九泉之下都会笑出来的……”
    鱼儿没有落泪,而是安慰他道:“叔,我知你心里总惦着我婶,年纪大哩,贵贱要注意身板啊!”
    阎大浪拿袖子抹去泪,乖乖“噢”了一声。
    根子,井子等人正在舞枪弄棍,见鱼儿姑娘拿来这么多好吃食,想凑上前去,阎大浪却冲他们吼道:“赶紧练,没本事算甚河侠!手脚动起来——我这儿没你们的事!”
    根子咽了几下涎水,只好敛住馋劲,接着“乒乒乓乓”操练起来。
    河子并不馋嘴,他知道鱼儿姐是为婶娘来的。因为这些天来,她经常来木棚棚,用心安慰阎大浪一番,心里就在说:“鱼儿姐姐心咋恁细,甚事都想得如此周全……”然而,由于“娃娃亲”的原因,许多年来,他竟没有和从小带自己长大的她说过一句话。此时,他见她跟从前一样:为阎大浪剥好几个熟鸡蛋,斟满酒杯,微笑着立在一旁,看他享用:“叔呀,人都说酒能消愁,快喝吧——我婶最喜欢看叔喝酒哩……”
    鱼儿又说:“我爹和我姑这些天也在犯愁,地里的草都长过人高哩,总想着请纤班帮把手,叔看是不是……”
    脾气如此暴躁的阎大浪,此时恁听话,将酒一饮而尽,“轰”地站起来,冲纤班下达了新的命令:“甭练哩——咱这就去帮鱼儿她们务庄稼!”
    从这天起,纤班的汉子们分到了各家各户,帮着村里人锄地拔草;头顶烈日,脚踏热土,汗珠子落地摔八瓣……这等辛苦,并不亚于拉纤走滩。那些得了鲤鱼滩恩惠的难民们,也都学纤班的样子,主动帮着干起了农活。
    鱼儿在照顾难民生活时,被李老六一眼看中,“扑通”一声跪倒下去,一边哭泣,一边发誓,甘愿为她当牛做马,甘愿为她赴汤蹈火……然而,鱼儿却无动于衷,从地上扶他起来,继续默默无闻地替难民们做这做那。
    “鱼儿姑娘,”李老六惴惴地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呀,你咋……”
    鱼儿笑也不笑,该干甚干甚,无事似的。孔秀才和阎玉水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立马上了劲。
    李老六这便苦苦哀求,死活要请阎玉水做媒,请孔秀才公证,心甘情愿更名改姓,正式入赘到阎一石家中去做一位倒插门女婿。
    阎玉水说:“鱼儿这娃不知咋的呢?这么大也不思嫁,甚至厌恶男人。纤班的井子想要跟他好,结结实实挨过她两个大嘴巴;他爹也心急火燎,给我说过不下几千遍,把我耳朵都磨出茧来哩……”
    孔秀才听罢也说:“这女娃怕是心里有痼疾哩——让她收了李老六,给上游李家生下一男半女——即便李老六是旁系,总还沾点李家的边,岂不是一件美事?”
    “若按我的办法行事,早就把鱼儿嫁哩!”阎玉水说道:“过去我嫂子霸住这件事,非要把鱼儿定给河子不可,连我一石哥都没办法,柳氏嫂子糊里糊涂,更插不上话哩。”
    “河子和鱼儿?”孔秀才吃了一惊,在他的脑子里,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外甥和鱼儿放在一起考虑过,总觉得鱼儿半大姑娘时,河子还是个不醒事的毛娃娃,连连摇头道:“不般配,不般配,我河子还小哩……”复又摇头道:“不行不行……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嘛……”
    “我说也是。”阎玉水顿了顿,又说:“我观察过河子,这么多年,竟没跟鱼儿说过一句话……”抬起脑袋,捋了捋秀发,故意提高嗓门道:“而今眼目之下,鲤鱼滩的事,我可以说了算的……”
    “这就好,”孔秀才捻着山羊胡说:“既如此劫后逢生,我禹王滩李赵两家,在地底下也能看到点光亮哩。”
    当下,俩人与阎一石一合计,就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当着三方的面,李老六跪在地下,念起了早已写好多日的文书:
    小儿无能
    自卖本身
    招赘女家
    更名改姓
    永不反悔
    日月做证
    ……
    “行哩行哩,”阎玉水道:“正逢灾年,看你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饿得跪都跪不稳,还受着伤。招赘仪式,等到入秋你的伤好后再说。”
    孔秀才颇斤斤计较,瞅了阎玉水和阎一石一眼,说道:“按事先说好的,婚后第一个娃该姓李……”然而,这件招赘之事,鱼儿根本不情愿,无论人们问她一万个“为什么”,她皆毫无感觉,不予理睬。
    3 四五月间,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
    地里的草,在村民、纤班和难民们的共同努力下,好不容易被锄拔干净。洪水退去,鲤鱼滩却莫名其妙闹起了旱灾,一连许多日子,天上就是不给掉下一滴雨疙瘩。泥滩龟裂,岸边的庄稼地里,玉米全都卷起叶儿,有的已经蔫掉,有的已经干枯……
    阎大浪汗如雨下,说是在锄地,不如说是在扬场,一路过去,腾起的干土,沸沸扬扬,连土中的人都看不见了——地里一点水分也没有啊!
    孔秀才好一把年纪了,拿着锄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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