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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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狐-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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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往东南逃的,只是些气息奄奄昏倒在火场之内无法动弹的“孛”们。他们有的烧焦,有的气竭,有的烤死,整个火场内尸体堆积,一片惨状,有些靠近火的尸体已开始燃烧起来,弥漫着浓烈的人肉烧焦烤糊的恶臭气味,令人作呕。
  这是天下人类之间最残忍的一幕大屠杀,一次历史上罕见的科尔沁草原蒙古王爷“烧孛”、“灭孛”的野蛮凶残的行为,至今草原上的人们说起来都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如掉进恐怖的噩梦中一般。
  浓烟终散尽,大火终熄灭,熊熊火焰终变透明的红雾,火场内的景象一一清晰起来。
  韩总管派士兵走进场子里查看。
  有一奇异的现象呈现在士兵们眼前。
  在众多的尸体和满地的缸瓦碎片中,场地内还完好无损地矗立着一些大土缸,数一数正好有十三只。当士兵们靠近那些缸时,一股灼烫的热气逼得他们纷纷后退。
  “报告王爷,场内还有十三只大缸,不知道里边的情况,没法儿靠近,有些古怪!”士兵跑去报告。
  “什么?还有这等事!走,下去瞧瞧!”疯王瞪大了圆眼,来了兴致,驱动肥硕的身躯走下土台,向火场里走过去。后边跟着韩总管和达尔罕王,以及几个胆大些的其他王爷。
  火场里,冒着青青的淡烟,遍布着透明的红雾。士兵们清除路口的红白色火炭,请王爷们走进去。疯王哈哈笑着,踏着遍地焦糊的尸体人肉,向那十三只透着古怪的大缸走过去。
  果然,大缸外皮烧成暗红色,散发着灼人的热气,无法靠近。尤其一只缸被衣袍遮盖着上口,那件大布袍子经历了这场大火依旧完好,从上边还冒着淡淡湿气白烟。而且,似乎还隐约听见从里边传出的“咚咚”鼓声。
  “他娘的!这是啥妖怪?快拿水来,浇在这只缸上,老爷我非要见识见识!”疯王下令。
  下人们立即抬来了几大桶水。
  “浇!”疯王命令。
  “卟!”接着,“嘭”的一声,见水后火红的大土缸立即爆裂开来,碎瓦片堆散在地上。这时,里边的“妖怪”呈露出来了,一位黑胡白发老者跨腿蹲立在那里,发须上挂着白霜,法鼓上结着冰碴儿,怒眉高耸,法眼紧闭,嘴里浑厚地呼号道:“长生天乃我父,长生地乃我母,我乃天地之子,天地间的木火乃我祭物,岂能伤害我发毛矣!”
  他就是铁喜老“孛”——科尔沁草原蒙古“孛”的杰出代表人物,十三位幸存者“孛”之首。而在他的胯下,蜷曲昏迷着一个十岁小孩,身上还潮湿,生命显然无忧。
  “妖怪!妖怪!你是什么人?”疯王这时才生出一丝惊惧心理,往后退着步子发问。
  只见铁喜老“孛”微微睁开布满血丝的红眼,怒眉高扬,“咚”地一击法鼓,朗朗答道:“我乃铁喜老‘孛’,库伦旗人士,学‘孛’六十年,微有小成,上对得起天地父母,下对得起蒙古百姓!老爷,今天你造了大孽,会有大的报应,不得善终!”①
  “快杀了他!杀了他!”疯王颤栗着大叫。
  “别费心了,王爷,这么大的火烧不死我,你那几只火枪刀剑更奈何我!只要他们一动,你和在场的这些王爷都不会有好果子吃!我一生没杀过人,杀人不在今天。你还是当着这么多人,还有外边那些围过来的千万个草原百姓,兑现你说出去的诺言吧,赏赐这些还活着的十三名大‘孛’,我们是真正通过了大火比赛的蒙古‘孛’!”
  这时,那些陆续从缸中走出的其他十二名“孛”,手击皮鼓,晃动彩衣,作歌而来。
  “孛”法通天的铁喜“孛”,
  架子十足的门德“孛”,
  黑面黑须的参布拉“孛”,
  头上冒火的李良“孛”,
  脚下流汗的查列“孛”,
  众人的仆人宝力高“孛”,
  群鸟的主人少布来“孛”,
  拜天祭地的哈尔“列钦”,
  拜山祭河的包迪“列钦”,
  放“鬼”驱火的敖其尔“幻顿”,
  吞水祭湖的吉达“幻顿”,
  吞火祭树的阿柏“幻顿”!②
  …………
  这些安然无恙的十二名“孛”、“列钦”、“幻顿”——科尔沁蒙古萨满教·孛的精华们,缓缓走过来,围站在铁喜老“孛”的身后,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帮残暴的王爷们。
  “好,好,本王爷赏赐你们,赏赐你们……”肥胖的疯王心里清楚,这些大火都烧不死的十三名“孛”,法力无边,伤人于眨眼之间,现在千万别惹他们,再何况外边,已经围过来了海水般的赴“孛”会的老百姓们,自己不能当众食言和胡来,于是他又大喊道:“你们都是科尔沁草原上的‘神孛’!哲盟十旗王爷赏封的‘十三名神孛’!”
  铁喜老“孛”拍醒了小孙子铁旦,他听见了王爷的封赏,不服气地叫起来:“不对呀,王爷,是十四名,十四名‘神孛’,还有我这一个小‘神孛’哩!”
  “好,好,十四名,十四名‘神孛’!”疯王说。
  “好啊好啊!我也是‘神孛’,我也是‘神孛’……”可他转眼一瞅周围的满地烧焦的尸体,立即缄口了,抓紧了爷爷的衣角,恐惧而愤恨地看着疯王。
  铁喜老“孛”铮铮而言道:
  “各位王爷,我们十三‘孛’记住了王爷的封号,但你们、王爷们,也要记住你们今天干的活人的‘血祭’,我们蒙古‘孛’再杀畜血祭,但绝不杀活人‘血祭’!有一句古语说:拔剑者终亡于剑,天令其亡,必令其狂!你们记住这句话吧,王爷们!”只见铁喜“孛”往肩上一扛小孙子铁旦,带领十二名“神孛”往场外昂然而去,不再理睬发呆的众王爷们。
  从他们嘴里又飘出“孛”歌来。
  头戴红顶子帽冠的王爷们,
  是阎王殿的刽子手托生;
  从通红的火缸中走出的十三神“孛”,
  是父天母地孕养的精灵!
  啊——咴——咿——
  神奇的蒙古“孛”!
  啊——咴——咿——
  烧不灭的十三“孛”!
  …………
  四
  篝火还未熄。白色灰烬中,透出暗红色火光。
  洋铁盆里,还残剩着大■子粥,沙漠中散发着诱人的熟米香气。
  三峰驼闭着眼咀嚼食物——豆饼草料再加盐巴。眼睛虽闭,但耳朵始终支楞着,可听八方任何细微动响。
  两位主人却都沉睡了。他们挨着火堆,怀抱猎枪,钻进毛皮睡筒中鼾声如雷。
  突然,三峰驼的鼻子“喷儿、喷儿”地响个不停,环眼惊瞪着离火堆不远的一个暗处。主人未醒,驼鼻子声响还不足以吵醒疲累后睡死的主人。
  于是,有个黑影爬行着,“噌”地从黑暗处蹿出来,迅疾无比地扑向篝火堆旁的食物。这是一只野兽,只是前两肢短后两肢长,如澳洲的袋鼠。只见这只怪兽,伸出前肢,猛地一抓那个剩有■子粥的洋铁盆,转身就向外跑。由于匆忙,撞翻了脚边的空铁壶,“噼里扑噜”一阵乱响。
  “谁?!”老铁子惊醒,翻身而起,端起猎枪。只见一个黑影抱着洋铁盆,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啥东西?老爷子,啥野兽?”白尔泰揉着眼睛,也朝黑暗处瞩望,可已什么也看不到。
  “我也不知道是啥物儿,可偷走了咱们吃剩的■子粥,看来是米香引来了它。”老铁子摇着头,仍旧盯着那暗处说。
  “看情形,那物儿是饿坏了,偷走偷走吧,怪可怜的,反正咱们有的是大■子。”
  “你说得倒轻巧,有米可洋铁盆呢?我们拿啥熬粥?用手捧煮吗?”老铁子没好气。
  “别急,老爷子,我也带了全套野外用具!”说着,白尔泰从旁边的驮架筐里拿出一只铝盆。
  “这还不赖。”老铁子放心了,可仍有疑虑地深思着说,“啥物儿这么大胆呢?大漠里我还从没遇上过这么大胆的偷食动物!狼?豹?沙豹不会偷只会抢,而且先扑人不会先扑粥,沙狼也这样,只对人肉感兴趣,不会对人吃的粥感兴趣。难道是……”老铁子不说下去了,眼神一亮。
  “难道是啥?老爷子,到底是啥呀?”白尔泰着急地问。
  “说不准,”老铁子装了一袋烟,含在嘴里,慢慢吸着,喷云吐雾,“除非是人,也只有人才对熟米粥感兴趣……”
  “人?这大漠里还有野人吗?”白尔泰惊问。
  “不是野人,是真人,你也认识……”
  “啊?她?!难道是她?!”白尔泰这才想到了谁,望着黑夜深处叫出大声。
  “我想可能就是她了,不会是真野兽。”老铁子磕一磕烟袋锅,断定地说。
  “那她不必来偷呀,她完全可以过来跟我们相认,向我们要吃的。”白尔泰不解。
  “这你还不明白?她可能没认出我们是谁,也可能跟随那只老银狐,变得兽性了,另外就是她的脑子还是不正常,魔症着呢。不过,她出现就好,说明她和它果真在大漠里游荡呢,我要通过她摸到那只老银狐!妈的!”
  天亮时,他们又被一声凄厉尖长的怪嗥声惊醒了,还是昨晚黄昏时听到的、那种被老铁子称之为“夜猫子”的声音。乍听起来,像长长的哀鸣,像失去亲人子女后的悲婉的哭泣,那悠远的泣诉般的声音中,透出一股对天地间遭遇的深深不满和控诉,是一种绵绵的哀怨和愤怒。只要这声音传入你的耳膜,就如一把不可阻挡的锋利冰冷的尖刀,穿透你的心肺,穿透你的神经,使你心灵深处震颤,为之情动,不由得生出一丝与它一起哭一起哀伤的共鸣。这是经历过旷古的大悲大哀之后,才会产生的哀鸣长嗥。
  白尔泰和铁木洛静静伫立原地,谛听这晨间祈祷般的哀婉嗥声,脸色肃穆,莫名的悲伤情绪油然而生,眼睛都有些湿润,这是一曲人类任何天才音乐家,无法创作出来的最动听的兽类哀乐。
  他们看见了它。
  在东方不远处沙梁上,伫立着它的身影。瑰丽的晨霞,映照着它那雪白色一尘不染的躯体,更显出无比迷人的美丽色彩。
  它扬起尖长的嘴巴,冲那轮从东方沙线上冉冉升起的红金太阳,不停地悲嗥,似乎是向那轮火球倾诉自己的哀怒。它的毛茸茸长雪尾拖在地上,白洁的毛皮在霞光下,闪射着似银如雪的亮光,令人头晕目眩。而它的旁边,也站立着一只“怪兽”,它站的姿势与那只银狐一样,四肢着地,蹲在后两肢上,前两肢轻轻支着地面,而一头长发也已变得雪白,身上衣衫破碎成条状随风飘荡。只是嘴巴没有狐般尖长,脏黑的脸上也没有长出长毛,不过黄色茸毛已布满脸颊,而且“它”的肚子似乎微微鼓起来了。
  “是她们吗?”白尔泰轻声问。
  “是它们。”铁木洛老汉也静静地答。
  他们俩再无话,似乎谁也不想打破这美丽瞬间。老铁子也一反常态,没去抓他那杆老猎枪。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沙梁上那一对天地间最奇特的“怪兽”组合。他猜不透,人和兽为何如此和谐,如此和睦相处,甚至相依为命呢?白尔泰思考的是另一层意思:珊梅活得挺好,她已变成另一只“银狐”了,是个“狐婆”,美丽的“狐婆”。她已经融入了狐的世界,融入了大自然,融入了大漠,学会了狐类的生存方式,其实说开来,她只不过重新恢复了人类远祖们的生存功能而已,每个人身上都具有一种兽性,只要放进大自然中与兽类为伍,都能萌发出那种潜在的兽性功能。人本来是一种动物,只是有了高级思维后,觉得自己不应是动物而已,除了这点,人与兽有何区别呢?照样吃肉,吃得更狠更广,照样吃米,吃得更贪更多,照样占有,占有的更奢侈更无境,照样相斗,相斗得更残酷更持久。其实,人比兽更“兽”,因而称之为“高级动物”。
  晨祷般的哀嗥结束之后,它和她从那座沙梁上消失了,无影无踪。
  老铁子和白尔泰也收拾起东西,骑上骆驼,开始了漫长的追踪。
  后来,他们好几次在早晨听到过那祈祷般的哀嗥。他们俩心里清楚,老银狐失去那么多亲族,是何等的哀伤和悲痛,它惟有通过晨间寂静,向世界,向莽莽沙漠倾诉自己无尽的哀思,呼唤同类的灵魂,呼唤新的伙伴。可它清楚,这广袤的莽古斯沙漠里,再没有一只与它共命运的狐狸了。
  干硬而黄褐色沙地上,隐约可辨那两行不很清晰的遗迹。时断时续,时而消逝于沙洼地干蒿子丛间,时而出没于丘壑纵横的沙山之中,有时完全失去了她们的踪迹。老铁子下骆驼几乎一粒沙一片草地去寻觅,最终还是从另一处有水或有野鼠的沙地上,找到那一对足迹。
  “老爷子,你真是码脚印追踪专家!”白尔泰面对着远远伸向大漠深处的那两行足迹感叹。
  “我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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