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从陀斯妥也夫斯基到沙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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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义从陀斯妥也夫斯基到沙特-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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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可真完了:我一定已经睡着了一分钟。他们把我拖到墙边,我挣扎着,我求饶着。

    我惊醒了,看看那比利时人:我怕我在睡梦中叫喊过。然而他却在弄着髭须,他未曾留意什么。

    要是我愿意,我想我可以入睡片刻,因为我已经有四十八小时没有闭过眼。我困极了。但是我不想失去剩余的二小时生命:他们会在黎明时叫醒我,我会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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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存在主义

    朦胧地跟着他们走,而后糊里糊涂地死去!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象一只动物似地死去,我要体验。

    再说我害怕作恶梦。

    我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子,想改变我的思念,我开始回想我的过去的生活。一连串的回忆凌乱地回到眼前。好的和坏的都有——或者至少“以前”

    我这样称呼它们。

    有脸孔和故事。

    我想起在凡伦西亚的节日中一个矮小的斗牛士的血脸,我的一位叔叔的脸孔,雷蒙。葛里斯的脸孔。

    我回忆我整个的生活:我怎样在一九二六年失业了三个月,我几乎要饿死了。我回想在格兰纳达的一个长凳上过夜!我三天没有吃东西,我很愤怒,我不愿死去。这使我微笑了。我多么狂热地追求幸福,追求女人,追求自由。为什么?我曾想解放西班牙。我敬佩比尹马加尔,我参加无政府主义者的运动,我在群众的集会中演说,我一切都是很认真的,好像我是个不朽的人物。

    在这瞬间,我觉得我的全部生活都涌现在我的眼前,于是我想:“这是一个绝对的谎。”它不值什么,因为它已经完结了。我不明白我怎样会跟女孩子散步、欢笑:要是我知道我会这样的死去,我恐怕连小拇指头也不会动一动了。我的生命摆在我的前面,闭上,完结,象一个囊袋,然而里面的一切都没有完成。有个时候我试着去批评它。我很想告诉自己说,这是一个美丽的人生。但我却不能对它下判断,因为它只是一个草稿。我曾经把自己的时间消耗在追求永恒,我什么都不明白。我什么都不怀念,有如此之多的事情我该怅望的,曼沙尼酒的味道或是夏天在加底斯小湾上的洗浴。然而死亡使一切都失去了诱惑力。

    那比利时人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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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他对我们说:“如果军事单位允许的话,我愿意为你们带个信,带点纪念物,去给爱你们的人……”

    汤姆喃喃地说:“我什么人都没有。”

    我没有作声。汤姆等了一会儿,好奇地望望我。

    “你不带几句话给康恰吗?”

    “不。”

    我讨厌这软弱的同伴,这是我的错,我在前一天夜里把康恰的事告诉他,我应该抑制自己。我和她来往有一年的时间。昨天晚上,我真想见她,只要能见她五分钟,就是砍掉我一只手臂我也愿意。这就是为什么我谈起她,我无法抑制自己,现在我却不再见她!我已经不再有什么话对她说。甚至我也不想怀抱她:我的躯体使我战栗,它变得灰暗又不断冒汗——我也不能确定是否她的躯体使我战栗。康恰如果听到我死了,一定会哭泣,她一定会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对于人生感到乏味。但是要面临死亡的仍然只是我啊!我想着她那温柔、美丽的眼睛,当她望我时,总有某种东西注入到我的身上。

    但是我知道这已经完结了;如果她“此刻”望着我,她的目光一定还停留在她的眼睛里,而不会传到我的身上。我是孤独的。

    汤姆也是孤独的,但是和我并不同。

    他交叠双腿坐着,露出一种微笑的样子注视着那个长凳。他的神色愕然。他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摸着木头,好象是怕弄破什么东西似的,随后又迅速地把手缩了回去,还打了一个战栗。

    如果我是汤姆,我是不会用触抚长凳来自娱的,只有爱尔兰人才会这样。不过,我也觉得这里的一切东西都走了样:比平时更为模糊,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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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稀薄。我只要看看那张长凳,那盏灯,那堆煤屑,就可以感到我快要死了。自然我不能很清晰地想到我的死,然而我却到处看见了死亡的影子,在一切东西上面,它们已经隐退到某个距离,犹如人们在一个垂死者床边低沉地说话一般。

    汤姆刚才在长凳上所摸触的,正是“他的”死亡。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来告诉我,说我可以安然回家,说他们已经饶了我的命,我还是会感到漠然:当一个人失去了永恒的幻觉时 几小时或几年的等待,对他来说是完全一样的。我一无所有,我是很平静的。然而这是一种很可怕的平静——原因是我的躯体;我的躯体,我用它的眼睛看,我用它的耳朵听,但它已不再是属于我的了;它冒汗,它发抖,我不再认识它了。

    我不得不碰它,看看它究竟会变得怎么样,好象是别人的躯体一样。

    有时候我还感觉它,我感到沉没,感到滑落,犹如置身于一架急剧下降的飞机上似的。或者感觉到我的心在跳。但是这并不肯定我什么。从我身体出来的一切东西都是扭曲的。大多数的时间是沉静的,我只感到一种重量、一个龌龊怪物压着我;我感到好象和一个巨大的毒虫系在一起。我摸摸我的裤裆,已经湿了;我不知道是汗或是尿,为了小心一点,我就走到那一堆煤屑边去小便。

    那比利时人拿出手表来看看。他说:“三点半钟了。”

    杂种!他一定是故意这样做的。汤姆跳了起来,我们都没有留意时限已到了。黑夜象一块阴沉而无形的东西笼罩着我们,甚至于我还没有想起它已经开始了。

    小璜哭泣起来。他捏着手,恳求着:“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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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挥动着手臂在整个地窖里跑,随后就倒在一张草席上呜咽起来了。汤姆忧伤地望着他,甚至于连想去安慰他的意念都消失了。其实也用不着:这小孩比我们还要吵闹,但是他的痛苦却较少:他正象一个以发烧来抵抗病痛的病人,如果不发热,痛苦会更剧烈。

    他哭泣: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是在怜悯自己;他并不想到死。在这一秒钟,只在这一秒钟,我真想哭泣,为了怜悯自己而哭泣。然而正好相反:我瞧瞧这小孩,我看到他那抽泣的削瘦的肩膀,我感到自己的忍心:我既不怜悯自己也不怜悯别人。我对自己说:“我希望勇敢地死去。”

    汤姆站起来,他走到那圆洞的下面,开始等待着日光。

    我只希望死的干脆,我想的也只是这个。但是当医生把时间告诉我们时,我感到时光飞逝,一点一滴地流去。

    天色仍是黑暗,我听到了汤姆的声音:“你听到他们了吗?”

    一队人走向院子里。

    “听到了。”

    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怎能在黑夜里就枪毙人?“

    过了一会儿,我们就不再听到什么了。我对汤姆说:“天亮了。”

    彼得罗站起来,打了个呵欠,于是走过去吹熄了灯。他对他的伙伴说:“冷得要命。”

    地窖完全灰暗了。我们听到远处的枪声。

    “开始了。”我告诉汤姆,“他们一定是在后面院子里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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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姆向医生要了一根烟。我不想要;我不想抽烟,也不想喝酒,从这个时候起,他们不停地开枪。

    “你知道怎么一回事了。”汤姆说。

    他想再说下去,但是沉静了下来,他转过头看着门口,这时,门打开了,一个尉官带着四个士兵走进来。汤姆把香烟扔到地上。

    “史丹波?”

    汤姆没有回答。彼得罗指出他来。

    “璜。米巴尔?”

    “坐在草席上的那个。”

    “站起来,”那尉官说。

    璜一丝不动。

    两个士兵把他挟起来,可是当他们一放手,他就瘫倒下去。

    那两个士兵踌躇起来。

    “象他这个样子并不是头一个。”

    那尉官说。

    “你们两个把他抬出去,下面的人会处理他。”

    他转向汤姆说:“走吧!”

    汤姆走在两个士兵之间。另外两个士兵跟在后面,抬着那小孩。他并没有昏过去;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泪沿着面颊滚流着。当我跟着要出去的时候,那尉官叫住我。

    “你是伊比达吗?”

    “是的。”

    “你在这儿等着;他们一会儿会来叫你的。”

    他们走了。那比利时人和两个卫兵也走出去了,留下我一个人。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倒希望他们早点了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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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我听到差不多间隔而有规律的枪声;每一下枪声都使我打一个战栗。

    我真想扯掉头发大声狂叫。但我咬紧牙关,双手插在口袋里,因为我要死的坚强。

    一个小时过后,他们来叫我,把我带到二楼的一个小房间,这房间充满了雪茄烟的气味,而且闷热得很。两个军官坐在椅子上抽烟,膝上放着一些文件。

    “你是伊比达吗?”

    “是。”

    “雷蒙。葛里斯在哪里。”

    “我不知道。”

    问我的这个人是个矮子。

    他那眼镜后面的眼睛露出凶光。

    他对我说:“到这里来。”

    我走过去。他站起来,抓住我的胳膊,瞪着我看,好象要把我看得无地容身似的。同时,他使尽全力捏着我的胳臂筋。他并不想伤害我,只是想耍耍而已:他想摆布我,他还想使我闻闻他口中的臭气。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我差不多要笑出来。想吓唬一个将要死的人是很费事及无效的。他猛力地把我推开,然后又坐下去。他说:“不是你的命,就是他的命。要是你告诉我们他藏在哪里,我们就饶了你的命。”

    这两个带着马鞭穿着马靴的家伙,总有一天也要死的。

    比我晚一点,但是不会晚得太久。现在他们却忙着在那堆皱褶的文件上寻找人名,他们追索着他人,然后拘捕或枪决他们;他们在西班牙的将来以及其他的事情上,都有他们的看法。

    他们那狭小的活动在我看来是可厌而好笑的;我觉得他们都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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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了。

    那小矮个子还一直盯着我,一边拿着马鞭抽着他的马靴。

    他那一切的举动都是有用心的,为使他看来象一个凶猛的野兽。

    “怎么样?你懂了吗?”

    我不知道雷蒙在哪里,我回答说。

    “我想他在马德里。”

    那一个军官懒洋洋地举起他苍白的手。这种懒洋洋的样子也是做作出来的。我看穿他们的这一套小花样,我很奇怪还有人会把这些耍得自鸣得意。

    “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去考虑,”

    他慢吞吞地说。

    “把他带到洗衣间去,十五分钟之后带回来。如果他还不招,马上就枪毙他。”

    他们很清楚他们所做的事:我在等待中过了一夜;然后,当他们枪毙汤姆和璜时,他们又让我在地窖里等了一小时,而现在他们又把我锁在洗衣间;他们一定在前一夜就预备好了这一手。他们想,一个人的神经终究会疲乏的,那时我就可以任他们摆布了。

    他们可想错了。在洗衣间,我感到很虚弱,我就坐在一张凳子上,开始思索起来。并不是考虑他们的提议。当然我知道在哪里,他正躲在他的表兄弟家里,离城有四公里。我也知道我不会说出他躲藏的地方,除非他们用刑逼我(可是他们好象并没有想到用这种方法)。这一切都已经决定了的。

    我不再留意这些事。只是我倒想了解我的行为的理由。我宁可死,也不愿出卖葛里斯。为什么?我已经不再喜欢雷蒙。

    葛里斯了。我对他的友情,和我对康恰的爱以及我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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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欲望,已经在今天天亮以前,一起消失了。当然我还是尊重他:他很坚强。但是我并不是为了这个理由而愿意替他去死;他的生命并不比我的更有价值;在死亡面前,任何生命都没有价值了。他们把一个人推到墙边,开枪射击,一直到他死去,无论是我,是葛里斯,或是其他的人,都没有什么不同。我知道,对于西班牙,他比我有用,可是现在我也管不得什么西班牙和无政府了;什么都不重要了。然而我在这里,我可以遗弃葛里斯来救我自己的命,但我不愿这样做。

    我觉得有点滑稽;这是固执。我想,“我必须固执!”一种莫名的快感侵占了我。

    他们来提我,把我带回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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